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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說:「也陪不了她太久。」

  我是老了, 活不了太久了。所以不能幫他照顧媽媽和弟弟。

  爸爸這麼說,我側頭蹭了他腿一下。

  我要是走了,一定捨不得他。

  我不會說話, 但我想他懂了我的意思,因為我蹭完了,他嘆了口氣把我抱了起來。

  他似乎有些難過,可能是因為我快到壽終正寢的年紀,離死不遠了。

  我也難過, 於是狗腿緊緊扣在他臂彎上,表明我身不由己,沒得選擇,活到七老八十這件事太過於難為我這條老狗。

  **

  第二天一早,爸爸帶弟弟去晨跑。

  弟弟見我蔫蔫地趴在地上,擔心我這條老狗是久居室內抑鬱了,向爸爸請求帶我一起出門。

  爸爸同意了。

  可我老了,不能跑也不能跳,走也走不遠。

  弟弟從樓梯下的雜物室里把多年不用的嬰兒車翻了出來,弟弟還任勞任怨地清理了半天,最後用這輛嬰兒車推著我出門。

  因為我這個累贅,晨跑沒有了,只剩晨走。

  弟弟推著我,和爸爸一起沿著湖岸慢走。

  這個場景讓我想起小時候爸爸抱著我,背著媽媽在雨中走那一幕。從前我們是一家三口,現在我們是一家四口。

  路上爸爸一直在和弟弟說話,談弟弟喜歡的足球,談他的學校,弟弟喜歡什麼,爸爸和他聊什麼,談到最後話題轉移到外婆身上。

  前些天弟弟從茯苓阿姨那裡聽來了不少往事,大概是外婆早年不喜歡爸爸,於是他開始不喜歡外婆。

  弟弟不像我那麼中庸,他很堅持自己的原則。

  爸爸問他:「知道你這是在幹什麼嗎?」

  弟弟不吭聲。

  爸爸於是笑:「跟你媽一樣,護犢子。」

  身為犢子的爸爸又接著說:「你外婆,和你一樣,你媽是她的掌上明珠。你自己怎麼想的,她便是怎麼想的,好理解嗎?」

  我這條旁聽人對話的狗是理解了。

  爸爸:「說句話。」

  弟弟:「我如果不理解,你會覺得是我不懂事兒?」

  爸爸快速拍了弟弟後腦勺一下:「要是那樣兒,你小子覺得委屈了?」

  弟弟不樂意了,瞪爸爸:「委屈什麼?我堂堂一個男人。」

  我佩服弟弟,明明委屈還要裝不委屈,還攥著拳說他不委屈,我很想從嬰兒車裡跳出去到他身前搖尾巴。

  爸爸聽完似乎又笑了。

  他對弟弟說:「你護犢子,爸爸感謝你,不會怪你。你長大了,有自己的主見是好的。我撐你。但我們家裡一共就這麼兩個女人,你媽和你外婆將來都要託付給你照顧。尊重她們,是個前提。」

  弟弟腦筋轉很快:「那你呢?」

  爸爸:「我在,我們一起照顧。我如果不在,也會遠遠地看著你這個男子漢照顧她們。世界上的其他男人,你爸都信不過,所以你得能扛事兒,別讓我失望。」

  我知道爸爸說的是假話,世界上的男人他相信的不止一個,好幾個來過家裡的叔叔他都信得過。一切都是為了讓弟弟和外婆和好,我懂。

  弟弟似乎受到了鼓舞,我從他聲音里都能聽出來他的決心:「我是你生的,你可以信我,沒有問題。」

  弟弟像拜把子一樣和爸爸擊掌,一言為定的意思。

  **

  那天午夜,老來淺眠的我睡到一半聽到腳步聲,於是睜開眼。

  是爸爸從臥室里輕手輕腳地出來,坐到客廳中。

  他沒開燈,就那麼坐著,坐了好久都沒有動。

  我於是爬起來走過去,趴在他腳邊。

  他低頭看我,還嫌棄我:「一把年紀了,粘人這毛病也不改改。」

  我臉皮厚,被嫌棄了也爬上沙發,又進一步爬到他腿上趴著,做實這個粘人。

  他略微無奈,抱著我起身,離開客廳,去了二樓的書房。

  那個晚上,我看著他在一張張手帳上填滿他那手小楷,又將它們放進碎紙機里銷毀。

  而後他開始寫郵件,發給茯苓阿姨和朱古叔叔,他們是媽媽最信得過的朋友,如今都和我們不在一座城市裡。他設了定時發送,時間在明天下午。

  郵件寫完了,離天明尚早,爸爸又把我抱到樓下,放我回我的小床,而後他回了臥室,趕在媽媽醒來之前躺進去。

  **

  天亮後,他們一起出門。

  似是有大事要發生,除了要去學校的弟弟外,神情都很嚴肅。

  一直到夜裡九點半,天黑了,媽媽披著月色隻身回家,弟弟和爸爸都沒有回來。

  和爸爸一樣,媽媽進門後也沒開燈,一個人在沙發上,和昨夜爸爸做過的位置幾乎一樣。

  我同樣靠過去,用尾巴掃媽媽的腿。

  媽媽於是摁開落地燈,瞅了我一眼,可能是我臉上寫著餓,她起身替我倒狗糧。

  我還沒開動,門鈴響了。

  媽媽去開門,門外是風塵僕僕的茯苓阿姨。

  媽媽有些意外:「怎麼這會兒過來?」夜深了還從外地空降而來。

  茯苓阿姨:「我現在當甩手掌柜,又不接案子,還不是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一段時間沒見了,還不許我過來溜達下?」

  進門後,茯苓阿姨又問:「我乾兒子呢?」

  媽媽:「擱我媽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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