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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是一場突然的情生意動,可能分離時會留些念想,但不至於拔/不出身……總有些天災人禍,突發事故,生離和死別要催化它長成在心底紮根的大樹,長成那種圈地為王的樹。
原來感情這種東西,也能被催著走,一催千里,狂向前奔。
人對生死無能為力,人對感情也束手無措。
***
程佩接口:「我對你沒有別的要求,日子安穩,比什麼都好。核輻射是什麼,不用我講,我知道靠常識就足夠你明白。今天他是好好的,以後呢?你要一直活在他短命的陰影里?」
是明白。
姜湖吸了口氣:「媽。」
這聲兒低,也啞。
程佩說:「讓他走,他甚至沒有告訴你。」
姜湖啞聲。
是不對,可人難以啟齒的事情,總需要時間來組織語言。
姜湖說:「我明白你擔心什麼。身為子女讓父母操心,是我的不是。但我認識他的時候,就沒想過他會長生不老。他是個人,我也是人,有朝一日,我們總有生老病死的那一天。死別是人就得經歷幾次。有區別的是這一天是到□□十歲時來臨,還是更早一點就出現。這中間沒有誤會。他若死在我前面,那也只是我運氣不長。」
程佩:「……」
沒幾秒,程佩很快調配出字句:「這根本不是運氣的事。姜湖,你想過媽媽這種日子嗎?」
這無法假設,她不是程佩,即便面臨同樣的境遇,她們也不會把日子過得一模一樣。
程佩遇事時有多堅持自己的觀點,姜湖知道。
姜湖看著她瘦削的肩胛,那是厚重歲月的薄情打磨出來的。
那麼多年,家裡沒有一張姜父生前的照片,程佩都收走了,不知道放到了哪個陰暗的角落裡去了。
父親的面容,在姜湖心裡也有些模糊,當時年幼,本身記憶就淺,尚不知生死是大事。
如果父親還活著,程佩如今會是何種模樣?
姜湖不知道。
但年輕時的程佩,明媚如四月微光。姜湖有時亦覺得對不起,她和姜行作為程佩的身邊人,沒有給程佩力量,沒能掃清父親死後籠罩在程佩心頭,一路綿延到底吞噬光亮的層層霧靄。
是時間改變人,還是死別在改變人?
但姜湖知道,她和瞿藺,不是她父母的翻版。
程佩態度如何,姜湖已一清二楚。
她問程佩:「到了他連明天都沒有的地步了?」
程佩:「……」
程佩仍舊只想說服她:「這不是冒險遊戲,有這種可能你就應該放棄,它的代價不是一堆可有可無的遊戲幣,你輸不起。」
姜湖笑了聲:「因為明天可能會分手,所以今天就不應該戀愛;因為明天牽的手可能會涼,所以今天即便我還想牽,我也放棄?您知道我不是這樣的人。」
程佩大聲質疑:「姜湖!」
姜湖看她:「來不及了,媽。您現在讓我停下來,一拍兩散,這也是我一輩子的耿耿於懷。世界不大,我能聽到他的消息。他真得走得早,我也慶幸不了我不用面對那一幕。他走得晚,我也會想,如果當初我沒有放棄呢?」
程佩:「……」
日光鋪得快,姜湖的背影浸在燙金色光暈里。
程佩已經知道這件事的結果,但她仍舊不想接受。
被日光掃的更亮的室內,姜湖道:「他活著,您多個女婿;他死了,我多個清明時要懷念的鬼。對您來說,沒什麼虧的。對我來說,只要人還活著,以後會發生什麼,都是可以期待的。無限可能里,難免會遇到好的那種;遇上不好的,挺挺也就過了,我也不是那種要死要活的人,給您養老,不成問題。」
程佩:「……」
她還想說什麼,但面對此刻的姜湖,那話不合適。
姜湖繼續囑咐:「有件事麻煩您。以後總歸還是要見面的,死這個字,別再提了。我最近挺迷信的,有忌諱。」
程佩沒有拒絕,她也知道姜湖並不迷信,那便只有一個原因,是姜湖不希望有人聽後難過。
程佩抗拒這種認知。
這回,她是動真格兒的。
這人,是她想護的。
說完了,姜湖直起身。
站起身的那刻,望著坐在對面藤椅上的程佩,看著程佩瘦削的陷在藤椅里的身影,想著她讓出去的那個人,姜湖被夏光曬了許久的背一顫。
她背光站著,表情隱在暗處,但仍是程佩可以捕捉的。
程佩聽到姜湖說:「媽。」
程佩嗯了聲,姜湖直直望著她,程佩突然不夠習慣這種對視。
姜湖倒也沒盯她很久,目光在她五官上描摹了一番便離開。
姜湖道:「知道我有人了,而他可能不能伴我到七老八十,有沒有那麼一刻,你是想安慰我的?」
不是反對,而是安慰。
她是人,總有情緒,有七情六慾,會難過,也會有擔憂。
即便她不習慣說,但會有。
突然得知個不好的消息,她也需要消化,並不能瞬間接受。
即便她的肢體語言不曾說出口,可她心裡也會翻江倒海。
程佩:「……」
姜湖也沒寄希望於等一個答案,她很快自嘲般笑笑:「我走了。下次需要見我讓出去反省的那個人,順便連我一起見著吧,別給開小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