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頁
下山路上的這條石階兩側的枯草上還結著清晨的霜,慘白,淒冷。
偶有松針掉在石階上,輕得沒個聲音。
衛南搓了下手,從口袋裡遞了根煙給瞿藺:「瞿工。」
瞿藺接過。
說好的不碰的玩意兒,這是近來碰的第二次了。
兩人的喉結在寒風中輕滾,煙霧慢動作般從眼前打轉兒上升。
衛南說:「前一陣魏總工提過你,出事兒之前,我們以為,你再也不會回來了。」
喉嚨被灼般,瞿藺說:「入職的時候杜總工帶我們那批人發過誓。進山電一日,站在那個崗位上一天,將來山電有需要我們的時候,都得從四面八方回來。」
衛南想起來杜清河在職時搞得那個入職誓詞,他也發過誓。
衛南說:「杜總工把他當年下部隊學來的那套搬到我們這裡來了。」
眼看著走到山下,下一站是返回機場。
衛南忍了幾忍,終於問道:「您現在,結婚了嗎?」
瞿藺:「怎麼問這個?」
衛南:「魏總工讓我來接你沒錯,但他說,如果你有了牽掛,下機後,讓我帶你往北走;如果你沒有,下機後,才讓我帶你往南行。」
往北,是回瞿藺在q市的公寓;往南,才是去往山電的路。
衛南交代:「這也是莫老師的意思。」
瞿藺掐滅了煙,起先沒說話。
莫石南說:「瞿藺,回來吧。」
說完了,他又後悔了?
瞿藺只說:「你們在哪兒,我在哪兒。」
**
金陵。
姜湖把葉茯苓留在江湖,自行前往軍區醫院。
夜還長,姜湖驅車穿行於路上的時候,看了眼時間。
距離第二日的探視還早,她到了醫院外,望著住院部那星火般的零星燈火,將車臨時停放在路旁,在車內坐了一會兒。
這夜很長,她身體是疲憊的,奈何大腦清醒。
在車內坐了會兒,姜湖又將車拐進附近的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書店前。
她下了車,進了店,看了眼書店門口處的區域分布圖,從中找到了外文區。
上了三樓,一列列書架鱗次櫛比。
姜湖看了許久,繞過了英語、法語……最後停在了阿拉伯語前面。
這裡的外文區,不止外文圖書,還有一類是外語入門學習手冊。
她要學阿拉伯語。
看到適才醫院那些燈火,她想起了不日前,伽米那片墓地上空,那些生命化成的星星。
第32章 棲息地
第三十二章:世界以痛吻我
將幾本阿語入門書放在副駕駛位上,姜湖回到醫院後沒再干坐在車上,空手下了車。
這家醫院,院內四鄰的長輩光顧過的不少。
踩著台階,進入直梯,路上姜湖還能想起來上一次,上上次她來時是來探望誰的。
到了目標樓層,時間仍早。
姜湖繞過值班護士,擱廊道排椅上坐著,望著廊道燈投下的那丁點兒慘澹的影子。
四下無人過路,空空蕩蕩的。
沒有穿堂風過,她眉梢眼角卻也暖不起來,都是冷的。
想著一牆之隔還躺著的姜行,回憶開始往姜湖腦海里躥。
**
姜行和時酒搭幫,都長了姜湖五歲。
兩人從小虎到大,壞事做盡,其中還包括卸春回的車軲轆。
滿腸子壞心思的男孩兒長大後沒長歪,還長成了根正苗紅的有為青年,擱早年抱著五年高考、三年模擬不屑與他們為伍的姜湖眼裡,這算是世間少有的奇蹟。
午後時酒便說她回來的雖晚但也算巧,要是再早上一日,姜行還在icu里,她能見到姜行的時間更短。
從暗夜坐到清晨,等晨曦的光破窗灑進廊道里,姜湖從排椅上起身。
她站在病房外,卻遲遲沒有去推開那扇門。
這幾年,姜湖和姜行大部分時間是在同一座城市裡。
但全家人中,恐怕來探視姜行的次數要數她最少。
她飛回來,也沒從機場直奔姜行而來。
她還有心思周轉去住所和酒吧各一趟,看在旁人眼裡不知是否是個無情人。
平日碰到了姜式武和程佩,姜湖也很少問起姜行。
母親程佩曾經因此表露不滿,質問過,姜湖沒有解釋。
為什麼不去,為何不問?
坦誠說,是怕。
這世界不講道理,上帝冷漠,眾神無情。
上一秒還活著的人,下一秒他們就一意孤行要將其帶走,無視身後芸芸眾生的眼淚和悲傷。
再給十年,姜湖恐怕也做不好接受姜行離開的準備。
父親姜祠犧牲的時候,姜湖小,對死沒有太深的感觸。可如今不同,同樣是死,若再來一次,那種生離死別的悲傷要比當年少不更事時放大無數倍。
少不更事的好處是,連撕裂般的疼也是過得去的。
但她已經長大,是個刀槍來時不便躲藏的成年人。
何況姜祠是父親,後來的姜行,既是哥哥,也是父親。
**
在安提克巧遇春回時,春回曾問姜湖,最後一次見姜行時姜行是什麼模樣。
姜湖那時說姜行還是她喜歡的哥哥樣兒。
但不一樣。
她不怕姜行,但她怕那個病床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