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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藺往墓地前走了幾步,彎下腰,手探出去擦木製的簡易墓碑上刻的字。
姜湖跟他往前走。
瞿藺擦乾淨墓碑上的浮土,抬眸看著站在身側的姜湖說:「在他眼裡,它們不是動物,是他的兄弟姐妹。他在這裡沒有親人,獨立生活,收養了一堆流浪動物,給它們起了名字,它們都是他的家庭成員。」
姜湖視線垂在一堆木碑上:「都是怎麼沒的?」
瞿藺:「火箭彈,爆炸。」
「葬在裡面的人也是?」
瞿藺直起身:「是,是他的鄰居們。包括之前住在我們身後這一棟樓里的所有人,除了當時外出了的他。」
那麼多條生命,就這麼無辜的躺在這片黃土地之下。看著周圍一堆堆仍未清理完全的破碎水泥石塊,這一堆堆建築殘骸,姜湖突然覺得有一瞬間的恍惚。
生和死的距離,時遠時近。
這些亡/靈會覺得冤嗎?
他們死前恐懼過嗎?
原本的家園成了墓地,他們能安息嗎?
為他們守靈守墓的人,在這漫長的孤獨中又能有哪怕一瞬的快樂嗎?
姜湖沒有出神太久,她很快被瞿藺的下一步動作喚了回來。
姜湖見瞿藺從口袋內掏出一個酒壺。
姜湖認識,是此前在勒革那家夜店裡,瞿藺帶她去取的那些酒。
他擰開蓋子,在之前他擦過的那個墓碑前將酒水傾倒一空。
姜湖問:「你把國內的習俗帶過來了?」
瞿藺說:「習慣了,就沒改。認識認識,這下面埋得是一隻牧羊犬,最喜歡趁人不注意偷酒喝。」
姜湖:「……」
他倒是和朋友熟到連朋友的狗都熟。
姜湖看了眼那個墓碑,腦海里想像著她見過的那些牧羊犬的樣子,她不知道沉眠在此的這一隻牧羊犬會是什麼樣的毛色,死時已經多高多長,她無法想像,也從潛意識裡拒絕再去想像。
牧羊犬已經離世,無論她想像出一個多麼鮮活的形象,它都已經不在了,她和它無緣相識。
就在姜湖思索的這幾分鐘,瞿藺在墓碑前徒手挖了一個坑,將酒壺也埋了進去。
姜湖看著。
瞿藺側臉上寫滿認真,眸色黯淡,他認真埋著酒壺,將坑填平。
隨後他繼續整理土層表面,一直整理到就像是埋酒壺的地方不曾被挖開過一般。
姜湖一直看著,她的眉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蹙起。
望著眼前沉靜如海的瞿藺,姜湖腦海中突然湧出一個猜測,關於瞿藺這位守墓的朋友身份的猜測。
姜湖沒有直接將她的猜測拋給瞿藺,而是先問:「為什麼建議人來這裡看看?」
瞿藺微拍手,清理手掌上沾惹的土,見姜湖問得極為認真,他反而回答得隨意:「沒什麼。隨口一說,誆你來。」
姜湖:「……」
她又剮他一眼。
這次瞿藺接收到了,他隨即清嗓正色道:「見過的死亡越多,也許活著的人能更正經活,總沒壞處。」
活著是很多死去的生靈求而不得的機會,他希望這些生命的離開能提醒還活著的人珍惜生活。
姜湖懂了。
他的酒,澆在墓碑前,可也在往她心口淋。
這既是酒,也是某些她平日裡忌諱的雞湯。可他烹的這一道,倒是不膩,她喝的下去。
瞿藺沒有留戀,很快轉身,並招呼姜湖跟上:「走,繼續趕路。」
姜湖卻沒跟上他,而是站在原地問:「行程不是不緊?」
這是瞿藺不久前剛說過的話,她還給了他。
姜湖繼續:「既然不緊,可以不急。」
瞿藺停下邁開的腳步,回身看她。
姜湖說:「瞿藺,既然進了你的家門,我們是否可以考慮停一停,歇一歇,坐一坐?」
他帶她在樓內長驅直入,他沒按常理敲門徵得許可,他熟門熟路。
他徑直走向那隻牧羊犬的碑,他也很熟悉這片墓地。
她猜,他嘴裡那個守墓的朋友根本不是他的朋友,而是他本人。
瞿藺在姜湖話落那刻喉嚨一哽。
這女人有顆玲瓏心。
她很聰明。
他沒說出實情,但她猜得對。
她好像更喜歡用眼睛看,而不是用耳朵聽。
這是他的家,沒錯。
但坐坐?
他家裡除了床,沒有能坐的地方。
第15章 最後一課
第十五章:最後一課
瞿藺和姜湖最終還是沒有繼續趕路。
姜湖再度跟隨瞿藺回到樓內的時候,得以進入此前她穿樓而過時見過的一樓那間有生活痕跡的房間。
瞿藺的家具很少,唯一的大件是被一塊兒長布圍圈起的一張床。
此外既沒有椅,也沒有凳。
牆面的漆大部分都脫落了,能看到內里的磚石。
窗外日薄西山,室內的光在慢慢收起翅膀飛走,徒留下一室晦暗。窗戶還算完整,碎玻璃被人用膠帶固定住,沒有脫離窗棱。
窗簾上落了灰,被人拉開堆在窗畔。
姜湖抬頭看,發現頭頂的那盞燈,燈罩碎了,不知道還能否照明。
窗台上有一個倒下的相框,姜湖走過去將它扶正,發現上面是一個中年女人。
一個和瞿藺面容相像的東亞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