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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線太暗,姜湖看不清瞿藺那雙眼睛裡的內容。
他睜眼,她倒也沒感覺到有任何不適。
瞿藺這一闖一抱是個人形盔甲,並非意有所圖,姜湖懂得分辨。
這麼靜,該說點兒什麼,但她還裸著,說什麼都不算合適,打破靜寂也不是首要任務。
不說了,姜湖這麼決定。
兩秒後,姜湖動了下胳膊,輕掙。
瞿藺鬆開了環住她的手臂,左肩用力,往身後一推,推開了壓在他背上的鐵板。
哐當一聲,鐵板平躺著落了地。
瞿藺背過身,離姜湖遠了些。
貿然闖入情非得已,鐵板砸在背上不疼,他進去只是擔心姜湖被埋在裡面。
但姜湖沒叫喊,也沒動手對他的冒犯示以不悅,他倒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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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他從外面回來,alma和老唐在餐館一樓大廳內聽京戲,安排給姜湖的那個房間燈是暗著的。
alma隨口一提,瞿藺擔心姜湖初來乍到會有不便,於是到後院靜等以備她有不時之需。
附近的軍隊演習頻次不高,炸彈亂飛的次數更是少,她可能運氣很好,給遇上了。
她一來,勒革罕見的下雪。
她一洗澡,浴室差點兒全塌了。
老唐開玩笑說她是妖精,她不是,只是她一來把勒革襯托成了個妖怪,襯成了個不那麼適宜人類居住的地方。
連這個中餐館裡的配套設施,都一反常態成了紙糊的似的。
反人類,且不合科學常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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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輕薄的塑板牆也倒了一面,斜支著靠在其他牆面上,瞿藺背過身後站在牆倒後出現的那個風口,擋著風。
身後沒有聲音傳來,瞿藺於是開口:「冷,穿衣服再出去。」
姜湖掃了眼隨著適才的震動被掃到地面上的衣服。
衣服上面沾了水,還粘了土。
土和水混在一起便是泥。衣服沾上了泥,此刻等於廢物。
人生有很多選擇題。小時候要考慮是先寫作業還是先撒歡玩,後來要琢磨聽一曲民謠時是配一碗酒還是一根煙,此刻姜湖在泥衣服和裸之間,最後選擇了借衣服。
姜湖望著眼前如山的脊背說:「瞿先生。」
很陌生的稱呼,瞿藺聞言頓了下,而後嗯了一聲,示意在聽。
姜湖說:「商量件事,請你脫件衣服。」
瞿藺:「……」
瞿藺沒動。
姜湖知道可能有誤會,於是補充:「一件。我不會要求禮尚往來,不會讓你脫光我再看回去。」
瞿藺:「……」他並沒有觀察她的身體。
微一思考,回顧適才的一室混亂,瞿藺想明白了,姜湖需要的是衣服。
他脫掉外套,依舊背著身從身後遞給姜湖。
適才滑下來的鐵板將他的外套颳了道口子,口子不長,但不規則。
姜湖看後眉一蹙,將他寬大的衛衣套在身上。
這澡顯然不用洗了。
穿完了,姜湖往外走,瞿藺感覺到身後有人貼近,他頸後的肌膚下意識地一跳。
瞿藺仍舊站在那個風口,姜湖一彎腰,從他身旁狹小的位置鑽了出去。
鑽出去後,她快速走遠。
瞿藺看著明亮月色中她漸漸遠去的背影,想起來他忘了就適才的闖入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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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了外套,瞿藺裡面還穿了一件線衫。
姜湖走後他轉過身,他身後是一片狼藉。
瞿藺將橫七豎八的物件略一規整,一番收拾過後,他看到了落在泥水裡的幾件衣物。
是黑色的,屬於女人的,很顯然是姜湖的。
瞿藺沒去碰這幾件衣物,應該讓姜湖自行決定是否保留它們。
瞿藺在室外停留的這十幾分鐘,傍晚停下的雪又開始洋洋灑灑。
等他回到室內,之前吵嚷的京劇聲已經消失了,大廳里只開著盞昏黃的壁燈。
燈影苟延殘喘般,無氣無力的,弱的照不出室內物件。
老唐和alma也已經不見了。
瞿藺穿過大堂,準備上樓。
他剛拐到樓梯口,突然發現樓梯上有個坐著的人影。
人影隱於暗處,靜默著。
瞿藺將樓梯口處的那盞壁燈摁開,發現坐在樓梯上的人是姜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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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開了,已經換了一身整潔衣服的姜湖抬眸問瞿藺:「聊聊?」
沒有拒絕的理由,瞿藺應下。
他適才打開的這盞壁燈和大廳里的那盞一樣昏黃,姜湖的臉龐在這抹暈色中顯得柔和。
姜湖問他:「你是中國人?」
瞿藺說:「是。」
姜湖微眯眼,回:「巧,我也是。」
空氣里有種彌散的尷尬,姜湖感覺到了,但人總會尷尬,正常。
她又接著問:「北方人?」
瞿藺回答:「是。」
姜湖輕飄飄哦了聲,而後說:「不巧,南方人。」
她仍舊沒有問完:「開戰後,為什麼沒回去?」
姜湖抬著眸,認真看著瞿藺,和此前在機場時她對他的玩味的審視不同,此刻她眼裡帶著的是誠意。
立在原地,一直回答她提出的各種問題的瞿藺此時反問:「炮火剛遠,姜小姐又為什麼只身前來?」
姜湖說:「為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