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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老唐一樣,瞿藺來勒革後已經輪過一年四季,但這是第一次見勒革飄雪。
瞿藺身前,坐在木椅上的唐雲正把玩著從他頭上扯下來的紅巾。
小姑娘是老唐領養的,儘管老唐適才向姜湖描述孩子時顯得事不關己。
她已經換了唐姓,是個混血兒。
這血的其中一脈是老唐來勒革後僱傭過的一個華裔青年,對方死於月前的一次迫擊炮襲擊。
而唐雲的生母,沒有人知道橫屍在哪裡。
唐雲選了紅色和瞿藺打賭讓他戴,有捉弄的意思在。
瞿藺知道,但不介意。
她因此樂意吃飯,老唐省心,大家開心。
老唐的妖精論一出,同樣旁聽到的唐雲問:「什麼是妖精?」
老唐笑了下,解釋:「就是妖怪。」
唐雲仍舊一知半解。
老唐話落,瞿藺站起身,適才柔和的眸光暗了下去,慢速從老唐臉上掃過。
老唐感受到瞿藺目光中輕微的責備,立馬沒有立場地改了口:「妖精就是好人。」
他手微舉,掌心在瞿藺眼前豎了下,擺了個投降的姿勢。
隨後老唐走到瞿藺身旁抱起唐雲。
瞿藺見狀錯開身,給他挪地方,同時準備離開後院。
走遠前,瞿藺擰眉對老唐說:「你也一把年紀了,以後說話多注意分寸。」不要隨意開陌生人玩笑。
老唐望著他背影,追問:「你真要跟那姑娘去薩托?」
瞿藺只說:「我答應了老傅。」
人要守約,這也是做人的基本準則。
但並不一定去的了,姑娘未必需要他。
她若不需要,他自不會倒貼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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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牆之隔,室內。
少女用語調略怪的中文問姜湖:「要長住嗎?」
如果適才沒有聽到少女那聲輕佻的口哨聲,姜湖會樂意回答這個問題。
可她聽到了,連少女眼裡的意味深長,一併看得一清二楚。
姜湖為人警惕,這是近年來的獨身生活帶來的習慣。
但沉默不能解決問題,少女一直看著她,等她回答。
還不是時候,姜湖一直等少女眼底的期待散了才回:「麻煩你,房間在哪裡?」
想等的答案沒等到,問題被無視,少女看了姜湖數眼,轉身走在前面上樓。
姜湖聽著少女製造的乾脆的「蹬蹬蹬」聲,跟在少女身後走向二樓。
許是姜湖言辭冷淡,為她開了房門後,少女默默轉身離開,沒了剛下樓初見姜湖那刻的熱情,將空間單獨留給姜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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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面積不大,一旁的桌椅上積了灰。
姜湖手指摸上去,指腹粘了一層細土。
放下行李,她從裡面抽出一條毛巾,將眼前的木桌仔細擦了一遍。
擦完了,她將漂洋過海攜帶過來的的稿件拿出來,隨手翻開一頁。
「夜裡風雨交加,雨透過閉合的窗欞往室內滲。我應該將窗封的更緊,但我沒有,我打開了它。樓對面那扇和我相對的窗下面,那方檐底下,正站著一個躲雨的男人。那是我此生第一次見他。」
眼前也有扇窗,窗欞上仍舊是久積出的灰。
窗戶玻璃也不算明淨整潔,影響人的視野清晰度。
姜湖沒有開窗,她放下那沓稿子,站到窗邊往外看。
有雪刮到窗戶玻璃上,即刻消融留下水漬。
隔著不算清明的視野,姜湖看到了窗外中餐館方形的後院。
那裡立著兩個人,身形迥異。
其中一個身姿挺拔,腿直如白樺,他立在那裡,寬闊的肩不曾有半分垮。
姜湖繼而瞄了眼後院的情形。
院裡陳列的物件不算雜亂,井然有序。
有老舊的需要人力拖拉的石磨,她在早年南下採風時見過,不知道此處的它能否飄出碾過五穀後的草木香;有一些大型綠色植株,姜湖說不出名字,她猜是當地特有植物;還有兩方石桌配著兩圈石凳,可能是風平浪靜的日子裡供人月下小酌,或是燥熱天氣下供人休憩對飲用的。
……
看了一圈,姜湖漸漸收回視線,最後又瞟了眼立在後院的那兩個人,以及那個坐著的小姑娘。
身形修長的男人正抬步,要離開後院。
姜湖視線挪移到他身上時,正巧他抬眸往她站的這扇窗口看。
隔著不算近的距離,隔著窗戶玻璃上的滿滿一層灰,姜湖卻能夠完整地看清他的臉。
他唇間線平直,他雙眸深黑深邃。
他為了哄一個孩子裹紅色頭巾。
他叫瞿藺。
姜湖記得這是他不久前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他的名字。
她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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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湖先於瞿藺收回視線。
瞿藺視野內那扇窗還沒消失,適才站在窗戶後面的人影已經沒有了。
他跨進樓內,剛剛招呼完姜湖的少女alma正坐在餐館大廳內,搖著長腿。
餐館裡沒有了廚師,今年起幾乎停止對外營業。
有人點單接不接,純看老唐心情。
戰亂剛定,通貨膨脹,客人留下的貨幣里拉不值錢,購買力極其低下,老唐沒有賺的興趣。
他已經在考慮是否要回國賺人民幣。
瞿藺徑直走向收銀台,從帳本上撕了張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