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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麼?」安安反問。
羅坤便又笑了,他告訴安安:「小靜是昂哥的女朋友。」
這個答案安安並不意外。
雨水打在屋檐上滴滴答答,安安抱臂,靠在牆上。
她問:「以前的,還是現在的?」
羅坤說:「以前的。現在麼……不知道了。」
「陸昂沒說?」
「沒說。」
一個男人不願提起的女人,看來多半是分了。這麼想著,安安又便問:「那他喜歡什麼樣的?」——安安急需錢,偏偏陸昂對她無動於衷。安安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對症下藥。
「溫柔的。」羅坤毫不猶豫給出答案,「以前小靜就是這樣,說話輕聲輕語,動不動還愛哭。她一哭,可把昂哥心疼的,哄都來不及……」
哄都來不及……誰要聽這些?
安安沉下臉。
她轉身要回樓上,身後,羅坤喊住她:「昂哥說你缺錢?」
安安回頭,「缺。」她答得特別坦然。
「跟我唄。」羅坤說,「我給你錢。」
安安望著他,沒搭腔。
羅坤又篤定:「你不是昂哥喜歡的類型,但對我胃口啊,缺多少,我給你。」他一副財大氣粗的模樣。
安安確實缺錢,而且很缺、相當缺。
對面,羅坤已經志得意滿:「你不就是缺錢麼?我就用錢買你。」
安安一直沉默。
靈堂里亦有片刻的安靜。
下著雨的空氣格外濕潤。這樣的濕潤里,隱約飄來薄荷與菸草夾雜的味道,很淡。若不注意,就不會聞到。安安側身看了眼空蕩蕩的樓梯拐角,她對羅坤說:「我考慮考慮。」說著,她走出靈堂。
經過拐角,要上樓時,安安腳步忽然停住,她轉向一旁的陸昂。
陸昂站在樓梯拐角,指間夾著一支煙。他今天也喝了酒,身上是米酒特有的醇香,化作一味昏沉,混雜著他身上別的味道,汗味,煙味,漸漸地,竟勾勒出這樣一個雨夜的具體形狀。
安安張口,無聲問他:「我該答應麼?」
陸昂垂下眼。
視線一轉,安安已經回身,慢悠悠往樓上走。
小皮靴踩在木質樓梯上,吱呀吱呀。
她一身黑色,背影窈窕,像是專門索魂的鬼魅。
陸昂別開臉,又抽了口煙,這才往靈堂去。
*
這兒的規矩是停靈三天,可要是年紀大的去世,就會多停幾天。好讓老人家再多留一會兒,也讓家人儘儘孝。
陸昂走進靈堂。門口的火盆要熄,他彎腰撿起一邊的火棍挑了挑,對羅坤說:「你去睡吧,今晚我替你守。」
羅坤喝了酒,這會兒頭一點一點的,在打瞌睡。他也不跟陸昂客氣,只說「我去躺一會兒」。他的腿腳不便,得先將一條萎縮掉的腿掰正了,撐住一邊的拐杖,才能站起來。知道他不喜歡人扶,陸昂還是在挑火盆。那邊,羅坤走出去幾步,倒是轉過來,對陸昂說:「昂哥,你那個導遊對你有想法啊?她來跟我打聽小靜的事。」
陸昂盯著火盆,說:「她對胖子都有想法。」
「我操!這也太飢不擇食了吧!」羅坤罵了一句,「我還想你要是沒興趣,就讓她跟我……」
陸昂聞言笑了笑,抬頭說:「就一個小丫頭,何必呢?讓人知道了笑話。」
「也是。」羅坤撐著拐杖,一瘸一拐走出去。
靈堂再度安靜,陸昂直起身。很久沒開車了,他的身體有些累。陸昂反手揉了揉後頸,又寬了寬肩,走出去。
山裡的夜特別暗,也特別寂靜。白日的那些熱鬧喧囂退去後,天地間只剩雨聲。院子一側,臨時搭起的那個小舞台上也沒人了。有風吹過,正中央吊著的那盞燈,輕輕晃了晃。
陸昂倚著牆,看了會兒,重新走回靈堂。
*
安安一整晚都在想,什麼是溫柔。
她想到了段秀芳——她的母親,一個溫柔似水的女人。
從安安記事起,段秀芳從不會和安國宏多爭一句。她勤勤懇懇在服裝廠里打工,累個半死,回來還要包攬所有家務。這個傻女人自己身體不好,卻非要拼著命的懷孕。只因為安國宏想要個兒子。兩人折騰了這麼多年,據說這一胎確定是男孩,沒捨得打掉,更不顧長了瘤的身體,非要生。
這個孩子要是生下來,還不是得靠安安養?
這樣的溫柔有什麼好?
安安翻了個身。
雨滴打在屋頂上,很吵。
她睡不著,偏偏腦袋又沉又重,像是堵住了似的。抓抓頭髮,她坐起來。
扯過包,安安把陸昂給她的那個橘子拿出來。用力捏了一捏,還不解氣,她三兩下直接剝開。
橘子被她捏得有些軟了,安安吃了一瓣。
很甜。
這種甜意沁到唇齒之間,安安盯著手裡缺了一瓣的這個橘子,盯了很久,她最後一口氣把其他幾瓣兒都吃了。
安安再度躺下來的時候,心裡想的是——哄你的小靜去吧!
*
陸昂昨晚守到三點,後半夜羅坤起來,替他。
饒是熬了夜,陸昂一覺醒過來,還是六點。他坐起來抽了支煙,起來洗漱,然後下樓吃早飯。
雨停了,太陽正好,一切清新而爽朗。
上午,來喪禮幫忙的人陸續到了,和尚也開始敲著木魚念經,而雜耍和唱歌跳舞的草台班子更是準時開鑼,開始新一輪的狂轟濫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