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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挑眉淺笑,那雙鳳目,隨之歲月滄桑,已經柔和許多,季堂道:「多謝公主記掛。」話鋒一轉,他又問道:「剛剛聽聞太子殿下似乎提及公主婚事,如今怎麼樣,可曾定下了?」
對著自家弟弟可以大呼小叫,可對著長輩,還是親近的義父,寧英羞赧著低下頭,兩頰紅霞嬌俏,她眼波輕輕流轉,悄聲道:「我才不要嫁人。」
季堂一怔,復又笑道:「說什麼傻話呢?義父替你留意著。」話里滿是寵溺,當年也有個姑娘說過這樣不著邊際的話,可如今,她過得亦是很好,這便夠了。
幾人又說了會話,孝瑜和季堂兩人這才一併往外走去,出了王府,季堂才輕嘆一聲,低不可聞,可孝瑜卻問:「國公,可還放不下兒女情長麼?」
季堂偏頭看他,鳳目之中閃出些光芒,不由感慨道:「世事過了十幾載,還有何放不下的?無非是這一生罷了,還有來生來世。」
兩人互比了個請的手勢,一人上了轎攆,一人踱步回府。
寧英他們幾個鬧到宮門快下鑰時,才緊趕慢趕地坐上車輿,吩咐趕緊往宮裡去,若是晚了,肯定要被母后責罰。
端錦上了車,說了句「不許吵」之後,就背過身去呼呼大睡,端封也有些醉意,他靠著案幾,單手支頭,闔上了眼瞼。
只有寧英還是亢奮著,她掀開車窗簾子,探出半個腦袋。
夜色很深,除了今日護送他們出宮的兩列黃甲侍衛,街上沒有一絲人煙,已經出了平康巷,繞上金春大街,兩側是林立的民居,再前頭就是巍峨的皇宮,寂靜地讓人有些煩悶。
寧英興致缺缺,於是仰頭,那彎銀鉤掛在天際,還有璀璨的星子,她怔怔看著又閉上眼,使勁深嗅,空氣里瀰漫著一股清冽的氣息。
她正陶醉之際,只聽一聲錚鳴,一支羽箭不知從何處殺來,正好遞至寧英探身的車窗旁,狠狠扎進車輿內壁之中。
這隻箭射出的力道很大,車身逕自往一邊歪去,驚得兩匹馬的蹄子紛紛抬起,拉都拉不住,周圍侍衛頓時警戒萬分,皆抽出寒鋒腰刀。
耳旁風聲猛地尖嘯時,寧英就陡然睜開了雙目,眼見著一簇銀色閃著寒光直奔面門而來,她在心底暗叫一聲「不好」,忙閃進車裡,將兩個弟弟推醒。
外頭殺聲已起,三人一時都沒有說話,只呆呆看著對方,最小的端錦饒是再老成,此時也快要哭了,而端封也面無血色,沒了主意。
馬車還在踉蹌地往前沖,寧英一個趔趄歪在一旁,又爬過去將兩人護在身下,小聲安慰道:「別怕。」
端封已定下神來,他看著姐姐,咧嘴一笑,最是平日裡頑皮的模樣,一把將上頭那人推開,不滿道:「我的好姐姐,你一個弱質女流逞什麼強?你和弟弟都躲我後頭來,他們肯定是衝著我這個太子來的。」
他掀開車簾一角,偷偷打量四周,回頭笑道:「這兒離皇宮很近,要不了多久,父皇就會來接我們的。」
可這一日,長青接回的,只有兩人……
自得知幾個孩子在宮外遭襲,文墨就一直立在咸安宮外,怔怔望著一個方向,忘記動彈,口中喃喃念著「菩薩保佑」云云。
五月里天氣開始變熱,不知從哪兒來的一絲涼風,吹亂了她的髮絲,吹動著她的心弦,漫天漫地,都是嗡嗡鳴聲,她沒法思考其他。
也不知過去多久,長長的甬道上遠遠來了兩排宮燈,將人的影子拉得頎長,打在暗紅的宮牆上,格外鬼魅無常。
看不清人臉,可文墨認出中間那個身影是長青,再定睛一看,他雙手托著一個,兩邊跟著另外兩個,面上似乎滿是血污。
她再也煎熬不住,慌忙衝上前,烏髮在身後高高揚起,卻又重重垂落,文墨忽然不敢再上前了。
天地間沒有任何的聲響,連那絲風都收了起來,毫無預兆地,響起一聲長長哀嚎,撕心裂肺,穿雲裂石,痛徹心扉。
隨之而起的,是眾人嗚嗚咽咽的哭聲,交織成一首最殘忍的哀歌,盤旋在皇宮上空,經久不散。
到這時,長青也忍不住,兩行熱淚滑下來,正巧滴在懷中的孩子衣衫里,倏爾就不見了。他低頭凝視半晌,才交給一旁的侍衛,又上前去攙扶文墨。
那人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響,只剩紅唇半張著無聲哭嚎,她雙手緊捂胸口,蜷縮著跪在地上,眼淚不停地往外涌,滿面皆是,落在地上接連砸起一朵朵水花。
長青心頭絞痛,他蹲在文墨身旁,扶住她雙肩,說道:「封兒去之前說要回家,我帶他回來了,你去瞧他一面,省得孩子路上走不安生,還得記掛著咱們。」
文墨緩緩搖頭,她雙手捂住臉,淚水從指間不停地溢出來,她直覺想要逃避,她本能地不想看見,她根本無法相信,她深深覺得一切都瘋了。
回應長青的,又是一聲歇斯底里的長嘯,愴天呼地,肝腸寸斷。
這一年,文墨嘗到了人生的第二個悲苦——喪子之痛。
……
大周太子遇襲身亡,還是在距離皇宮不遠的地方,朝野上下震驚,京衛指揮使文筆連夜入宮告罪,終被皇帝免去職位,又去刑部大牢蹲了幾個月。可就算如此,也平息不住皇帝的怒火。
眾人皆在猜測,是哪個賊人膽子這麼大,長青當夜就已下旨命人徹查此事,可埋伏下的刺客,絕大部分當場死了,好容易留下的幾個活口,抱著必死的心,也一併服毒自盡,未留下任何線索,很是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