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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如說,現下這慕天子的江山,誰能想到裡面已腐朽枯槁?又比如說,我這看似風光無限的東君之位,誰又知道它比那沁著毒匕首還要危險?這在於一個被動和主動的關係,匕首在那,你不碰它,自然無虞。而我這東君在這,就如同一個明晃晃的靶子,總是吸引眾多有識之士的目光和箭頭。

  唉,東君我真是愁腸百結愁腸百結啊。我悄悄提起步子準備離開內殿,奔赴書房與那些早已堆成書山文海的奏摺們來個月夜相會,將一轉身便聽到父王似是夢還醒的昏沉聲音:“讀了這些天的經,你可明白了什麼?”

  我一個激靈,腳踩著裙子差點栽了下去,穩了穩身子,我清了清嗓子道:“佛家之說向來博大精深,步疏只悟得一二皮毛,日後定當加倍用心於上。”

  “哦?你悟了什麼,且慢慢於我說來聽聽。”此刻父王的精神似好了不少,可我卻愁苦了臉。我向來不善在哲學領域這塊無多研究,也無多興趣,若要我清心寡欲,甚至不食牲畜,對我來說,比回爐重造還來得不易。咦?這般看來,我竟比牲畜還牲畜了?可見佛經這玩意不好,容易讓人陷入極端悖論之中。

  我在苦思冥想地籌措著用詞,那邊父王一聲嘆息:“阿疏,我現在思量當初立你為儲君是否當真是個錯誤了。便不提是否禍害了這荊國江山,想來也是害了你。”

  他的話讓我心底一酸,父王終歸還是我的父親,縱然我曾埋怨過在年紀小時就給我冠上了這麼個枷鎖,但是他又何曾沒有父母心。我道:“既然阿疏承了此位,就必然會做好,總不至於當真成了荊國的第一個昏君就是了。”

  他聽罷思量片刻,又道:“這次科舉你讓北家的孩子主持了?”

  我低低應了聲是。

  他緩緩道,蒼老的聲音隨著沉沉香芬散在殿內:“阿疏,有利必有欲,北家是柄雙刃劍,用的是否妥當就看你如何使它了。”

  我覺得父王這話很深奧也讓我很糾結,只因我覺得阿寞和我之間至少有著十來年的情誼在。雖然我經常欺負他,但往往我欺負他受到的責罰遠遠比他的受害程度來得高。他似乎也不會小心眼到因著這些來對我打擊報復,我還是很相信阿寞的。

  “這次科舉,殿試的時候你也是時候為自己做打算了。”父王囑咐完幾句,便言累讓我退下了。

  其實今天這番對話,於我看來並不是個好兆頭,有那麼四個字縈繞在我心間,直到我踏入書房還鬱郁不得解。書房內臨窗端坐一人,似已久候。我眯起眼看了許久,才辨認出是阿寞。在他明顯責備的眼神中,我把自己隨意扔在書案後寬大的椅子裡,軟趴趴伏在案上道:“阿寞你不在吏部那裡清點你的未來門生跑這裡來作甚?”

  “這是秦沉璧的考卷。”他從袖間抽出一軸書卷,我愣了愣盯著它,有些期待又有些揣測。難道秦小公子作弊被阿寞逮到了?我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轉,開始想該如何從素來剛正不阿的阿寞手上救出秦沉璧。人嘛,偶爾失足可以原諒的,何況還是我這般開明和寬容的人?

  “我不同意這樣的人入仕,心詭思深,往往為權欲之徒,後必禍國!”他前行兩步,手掌將考卷壓在我面前。這番話說的可是嚴重,我覺得有些不公平,這種不公平就好像每個擔任過太子太傅的老頭都會在氣極辭職後留下我必為昏君這樣的詛咒,我是不是昏君還有待實踐考證好不好?

  突然我又冒出了一個念頭,倘若秦小公子是個奸臣,豈不是和我這個昏君很搭?

  阿寞顯然對我面色陡然顯現的莫名笑容有些惱怒,於是他激動了,他抽出我準備展開的那份捲軸,竟將它擲進案腳的火盆中。原本奄奄一息狀的火苗立刻歡騰地躥了出來,饑渴地吞噬著。我猛地站起來,撞開了椅子,不可思議地看了他一眼,這真的是我所認識的以冷靜自持著稱的北國公之子嗎?我慌亂蹲□去實施搶救,手臂被他拉住,我氣憤回頭:“阿寞你究竟怎麼了?”

  他的面色有點白,話語很是隱忍:“如今朝政動盪,佞臣在暗我等在明,而這秦沉璧在那時那地出現,殿下就不覺得太過巧合了?”

  我冷冷看他:“你的意思是,但凡那時救我的人都是居心叵測之人嗎?那我是不是就該死了呢?”

  他的眼中聚集起狂風暴雪:“殿下明知臣所說的並非那個意思!”他的語氣轉而變得艱澀:“況且殿下如果對秦沉璧存了那份心思,就該知道他是絕不能入仕的。”他說完鬆開了手,轉身離開,我看著他離去的身影,原本冷峻傲慢的貴公子此時竟是狼狽逃離的模樣。

  我的指尖還停留在火盆上面,終緩緩縮起,火紅炙熱的光卻絲毫感覺不到溫暖。雙手遮住眼,腦中有很多模糊又清晰的身影在晃蕩,執傘等在書房外送我回宮的阿寞,雪夜下握住我手腕的落九郎,緩緩揩去劍上血滴的秦沉璧,還有病榻上奄奄一息的父王,整日落淚的母后……越來越多的畫面絞得我喘不過來氣來,四周都是漫無邊際的沉沉霧靄,而只余我一人踽踽獨行。我該信任誰?又能信任誰?我找不到答案。

  冬雪化去,春華漸濃,荊國往往冬長春短,因而這春日便愈發顯得珍貴來。進士科和明經之考業已結束,因著秦沉璧這事我和阿寞除了公務已有好些天沒有說話了。每當他欲提出些今天天氣不錯,殿下用膳了否這類緩解氣氛的話題,我一想起那燒成灰的卷子我就來氣,於是每次都會轉頭看天看花的不再理睬他。父王的病熬過了冬天,理應是見好的,可是他突然提出了借著我今年及笄,便退位傳給我。於是,東君我,果斷地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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