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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必安望了我一眼,嘆氣道:“姑娘你能試試自個兒脫了肉身出來嗎?你這魂不大好拘啊。”
我愣愣地搖了搖頭。
范無救接著又嘆了口氣道:“這下麻煩可真真大了,酆都那邊也不知是怎麼想的。明明是個沒鬼緣的,卻還叫我們趕著將她拘了魂回去。我兩一小小鬼差千趕萬趕也趕不上天地造化啊。這可是三界出了名的養屍地。”
我大吃一驚,哆嗦著道:“難道我死了嗎?”
“……”
不正常的挺屍地點造就了不正常的我,如今不正常的我總算又體會了一把正常的死亡狀態。我這一生都在不正常中度過,這麼短暫的一段正常我頗覺新鮮。
“這裡是我兩初遇之地。”身邊的蘇辭指著長柳依依的得橋對我道。
得橋原名得勝橋,本是為了紀念東國國君一次大捷所命名,後來皇太爺爺將它改了名用來紀念他與皇太奶奶的愛情,意有“得許佳人”,不經意間此地變成了幽會私奔的好地頭。
世人總喜歡用建築物來紀念各種事物,因為建築物的壽命總歸比凡人要長遠的多,方便供後人敬仰。某日我與我的教書先生道,我也要紀念件事物,故而想請他幫個忙上個書,讓工部幫我建座豐碑。
他半躺在柳蔭下,執了卷書,柳絲遮去他的面容,就聽他笑意溫潤:“是要紀念你禍國殃民之名嗎?”
我屋子前的柳樹與這得橋的垂柳長得一般好,甚至還來得茂密些,可在我印象中卻總沒有得橋這處來得寫意風流,少年時的我見身邊一切都沒外邊來得好,大約就是後人所說的叛逆期。
手搭在橋頭獅子的腦袋上,我瞅了瞅這得橋,又瞅了瞅蘇辭鮮紅的雙眸,我哈哈笑了一笑道:“風景極好極好,適合初遇。”隨後又小聲道:“但是卻沒記起在此與你初遇過。”
他隱忍地看了我一眼,袖袍一揮,場面瞬間變換,此時是一家書院外的小道上,他指了指地上一塊石頭道:“在這裡,你曾用石頭敲破了,我的額頭。”
“……”我捏了一手心的汗,回答得更快了:“半分沒有印象。”
他磨著牙看我的眼神,讓我覺得他想將我咬死,雖然他咬不死我……
等我腳再次落了地,卻不再是東都城中,而是處白雪皚皚的絕高峰頂。半輪紅日掛在層巒山頭,朗空之中有零星雪絮飄零,遼闊大地盡在俯瞰之中。
即便未能有真實的觸覺,亦能感受到出此處凜風烈烈,寒氣徹骨。
他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扶住我的手肘,道:“你曾在此處對我道願與我看遍寸寸山河……”他的手蜷緊,攥得我生疼:“賞盡霽月風光。”
心中突地一跳,不是為他悲愴言語所動,卻是為那句“賞盡霽月風光”。無端的熟悉卻又找不到來由,仔細一想,似是在孝義山中何處見過。
他見我沉默無言,袍袖再一揮,這回落的地方我極為眼熟了,不禁脫口而出道:“明秀宮。”
“你還記得這裡,那應該也記得澹臺清。”
我想笑卻發現臉繃得和張弓一樣,聲音都如從磨子裡擠出來:“自然記得,她是我阿姐。”
“那風蕪呢?”
“阿姐的侍衛,御前將軍。”
“竹含含呢?”
這人他都知道?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宮廷中的舞姬,東國唯一會跳梨素衣的舞姬。”
“那她喜歡的人呢?”他慢慢踱到大殿中央,周圍是排列整齊的席位,這裡經常舉辦皇宴,當年的竹含含也是在此一舞成名,名動八方。
“她喜歡的是風蕪,後來也嫁給了風蕪。”
他的身子猛地一顫,轉過身來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像是看著某種陌生的怪獸。
我摸了下臉,不會他現在才堪破我怪獸般的原身,被嚇到了吧。
“澹臺徵!”他咬牙切齒地看向我,萬丈宮殿轟轟拉拉地頃刻倒塌。雖非現實,但這陣仗也唬得我一大跳,左右避開那些砸下來的巨大柱石。
磚瓦落盡,腳下一片壘得甚高的廢墟。他立在廢墟盡頭,富麗堂皇的宮殿早已不見了蹤影,他的腳下是一條河。河水泛著微微的紅,原本空蕩的心臟處劇烈一通,生生絞在了一起。
“你沒有忘記你阿姐,沒有忘記風蕪,沒有忘記竹含含,卻獨獨忘記了我。”他袍子的一邊浸在水中,白桑花被染成了淺淺的紅。河水無聲流淌,蜿蜒著向我這裡而來。
我捏緊裙子兩邊向後退了幾步,又退了幾步。
他緊閉的雙眼驀然睜開,嘶啞著聲道:“這裡你總該不會忘記。”他一步踏入河中“當年你就是在這裡自刎的,就在我面前。”
腦袋轟地一聲炸響,可惜並不是想起與這個蘇辭一星半點的事來,只不過……自殺並不是愉悅的記憶,拿起劍時的勇氣也只在一瞬,下一刻或許我就不會那麼衝動了。
怎麼會不害怕呢?將劍刃推進去自己的血肉,割斷自己的生機,對於一個才十幾歲的姑娘來說,怎麼會不害怕呢
周圍的畫面開始劇烈的晃動,壓抑不住的妖氣瘋狂從身體裡溢出。這情狀,約摸是我的精神失常直接影響到了回溯之法。回溯之法若是失敗了會怎樣?我努力地從失控中鎮靜下來,模糊的印象里,若是失敗了,許是我和他都要永遠地停留在這段過去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