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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盞茶功夫後,我蹲在林子裡的湖水邊揉著布巾搓去手上的泥土,身後是座剛堆砌好的土墳,墳頭盤著只無精打采的小狐狸。

  這裡離孝義山約有二三十里,正是各族雜居、界限模糊的地域,隨處還能見到大搖大擺行走在光天化日下的妖怪。妖怪們的生活歷來樸素節儉,像九尾狐這樣先天優越、法力高強的妖怪死後若曝屍荒野定會進了其他妖怪的肚子裡。

  同為屍體,我的悲憫心適時而發。

  做墳時我本想取阿骨身上一塊小骨頭一同埋入,這個原理大抵和犬妖撒泡尿宣告領土所有權相同,有骨犼的氣息在別的妖怪自然不敢刨坑找食。奈何阿骨視骨如命,死活不依,我只得摸出岑鶴落在我這裡的牛皮酒囊。

  在放入坑時,我猶豫了下又服帖地收入懷中。刀光一閃,三滴血落,心疼得我齜牙咧嘴。我已經是個死人,這副血肉之軀的時間就已經停留在死時的那一剎,少了一滴就再也補不回來了。師父告誡過我,倘若不想變成具乾屍,要謹慎對待每一滴血。

  成為乾屍不可怕,我只怕到時候會被其他妖怪當成過年吃的醃肉給誤食了……

  潺潺清泉濾過十指,手腕上一陣濕熱,低頭一看就見灰不溜秋的狐狸崽子正伸著粉紅的小舌頭一下一下舔著,金色眸子邊上一圈紅。我雖沒有養過孩子,但在孝義山中時也幫著別家照看過小娃娃。看它可憐討好的模樣,我歪著頭想了想道:“你,是不是要吃奶了?”

  作為一個合格山主,大要能協調各族間的矛盾糾紛,維持妖界和諧發展;小要能幫剛出生的小狼崽換洗尿布和餵奶,當然,餵奶這一項於我先天條件欠缺,只能假借牛嫂之手。

  “……”小狐狸銀色和針一樣嗖得豎了起來,一排鋒利的牙口又齊整整地扣在我手指上。我再次將它拉扯下來,尋思著難道九尾家養孩子餵的不是奶?以他們財大氣粗的做派,莫非在幼年時期就成日裡灌什麼靈泉妙藥?

  我往水裡摁著掙扎的小狐狸,熟練地替它洗著澡,悵然地想我究竟是在何時從一個青春少女變成一個老媽子的?

  “唉,小孩子太嬌慣了就是不好。這麼大個了,居然還不會說話……”我邊嘮叨邊掬著把水將它身上的灰泥搓去。

  塗山氏一族歷來血脈單薄得很,加之它們高傲自持的性子極是不屑與別族通婚。扳著指頭數數,天上地下能匹配得上九尾的實在少之又少,故而百千年生出只小狐狸來必是當成寶來寵著的。

  原本在水中上下翻騰,濺了我一身水珠子的小狐狸突然停下掙扎的爪子,憋紅了那張狐狸臉咬著牙對我擠出了一個奶聲奶氣的字眼來:“娘……”

  “……”心肝尖兒一顫,手腕一抖,將它甩出三丈來遠。就聽“噗通”一聲,湖心掀起尺把來高、白花花的浪頭來。

  對著自個兒剛剛行兇完畢的手發了會愣,我連滾帶爬地站起身來,在使避水法的時候又心急火燥地回了頭對阿骨道:“那個這個,歲數大了,記得不大清了。難不成我真輕薄過九尾家的美人,生下過這麼個孽子嗎?”

  “……”阿骨鼻子裡噴出道森冷的冥火,龍頭一撇裝作不認識我,討厭啦。

  屍妖的屬性在五行中勉強算得上土,按照相生相剋的道理,我理應是不怕水的。可萬物皆由先天後天兩面相互成就起來的,即便後天賦予了我可胸口碎大石的強悍身軀,奈何先天上我就是極端畏水的主,這個毛病從我死時那刻起到現在,歷經千百年都未曾褪變過。

  後來小狐狸質問我,當初為何沒能及時救到他?我磨磨蹭蹭了半天,沒回出半個字眼來。總不能告訴他,別人暈血暈高暈針,我有暈水這樣丟死人的症狀吧……

  當然了,還有一個更實際的緣由,便是有人提早施行了英雄救狐這一壯舉。

  晴光瀲灩的碧湖如平鋪的綢緞般向左右兩端層層疊起,魚鱗似的水紋在陽光底下亮晶晶的碎成千瓣又連成皓然一片,風颯霧起,花白如銀。

  排鋪開來的氣浪兜頭灌了下來,將我澆了個遍體濕透,那叫一個酣暢淋漓,這番情狀端得倒有幾分仙家出場瑞氣騰騰之態來。抹了把臉,擰了擰濕噠噠的袖子,我尋思著莫不是哪方打醬油買醋的水君路過,順手救了這隻小九尾賣青丘個人情,以便日後月黑風高爬牆作案,唐突佳人?

  待我眨去眼中水漬,入眼的首先是兩匹一人來高、面相兇惡的妖獸,紅亮的獨角上掛著兩簇瓔珞,長長的散在兩側幾近低到蹄足處。

  目光上移,一擺暗紋袍裾,從裾底斜捲起千層白桑,恰夜嵐飛雪,一塊絞銀邊的玉滴子壓在一瓣碎花上,剔透得猶如粒晨露。

  晴空萬里,艷陽無邊,金黃的日影被柳樹垂絛搖碎,播下點點光斑。本是曉晴方好之景,可在對方沉厚壓抑的氣場碾壓之下,所有明麗色彩都似被迅速抹去。

  淡陽,冷風,碧車,平湖上挺立的惡獸,還有馬車上靜靜看著我的人。

  黑中摻了些紅的重瞳彰顯著對方的魔族血統,直如瀑流的黑髮既未束冠也未結帶,垂至袍底像塊上好的玉石泛著青釉光澤。修長蒼白的五指上托著昏迷不醒的小狐狸,他垂低眼瞼看向我,眼神有些心不在焉,又似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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