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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母親很失望,然後就……”許柔嘆了聲氣:“那麼傻。”
他垂下眼睫,淡淡道:“她是傻,不過若是那個男人誰都不愛,她還能有所期待。”
“他後來心有所屬了?”
“嗯。”
老天爺何其不公,男人在一次應酬里愛上了個楚楚可憐的陪酒女,自此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
至於岳向晴,從小錦衣玉食長大,不問人間疾苦,一旦愛了,就毫無保留地投入,一顆心全掛在丈夫身上,無法接受他婚內出軌的事實,精神逐漸崩潰。
尤其是當她提早從國外散心回來,親眼目睹兩人在別墅內偷情的畫面後,徹底瘋了。
從一開始的自言自語到後期的歇斯底里,看了無數心理醫生,吃了大把大把的抗抑鬱藥,都沒有效果,最終,自殘行為都無法克制她的瘋狂念頭。
許柔聽得不勝唏噓,皺著眉道:“我可以理解,但真不值得。”
“道理世人都懂,可她太偏執,進了那個迷宮就出不來了。”他合上眼,神情有些痛苦:“在我懵懂時分,她曾經對我好過,就跟尋常母親對孩子那樣,珍重無比。”
“後來呢?”
後來,她把怨毒和憤恨發泄在他身上,無數次將他關在閣樓黑漆漆的儲物櫃裡,不允許他說話,不允許他哭喊,甚至不允許他喝水。
孩童恐懼到極點的啜泣聲仿佛就在耳邊。
他的頭痛起來,用力壓著太陽穴,這種強迫自己回憶的滋味有些難忍。
外頭的暴風雨已經停歇,然而雲層厚重,掩蓋了月亮的光華,室內沒開燈,能見度很差。
他伸長手,去夠落地燈的開關。
光明回歸,明黃的光線照亮了他的眼,迷茫漸漸褪去,留下的只有掙扎和煎熬。
許柔不忍看到這樣的他,一直以來的印象中,他都是強大而自信的,哪怕再厭世孤戾,也是一身生人勿進的疏離,從沒有過這樣脆弱的時刻。
她難過地別開眼:“我不想聽了,你別說了。”
他恍若未聞,低喃道:“其實我不喜歡黑暗,我的幼年卻幾乎都在黑暗裡度過,你不是好奇為什麼我從不用電梯麼?因為那逼仄狹隘的空間,很容易讓我聯想到那些噩夢般的畫面。”
他閉上眼,嘲弄地勾起唇:“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
一個成年男子,竟然懼怕那麼多在常人眼裡尋常不過的事物。他甚至厭惡照鏡子,看上去是光鮮亮麗的外表,內里卻卑微陰暗到了極點。
許柔沒說話,細微又不容忽視的疼痛從耳後那塊開始,蔓延至胸口,如呈現龜裂紋路的花瓶,只要拿手輕輕一碰,就全碎了。
良久,她只能一遍一遍地重複:“我覺得你很好。”
他笑起來:“真的?”
她用力點頭。
他收起笑意,淡淡道:“可是我母親卻不覺得,她始終認為我骨血里有一半屬於那個男人,所以最後她想了個辦法,決定帶我歸去,讓死亡來洗滌我骯髒的靈魂。”
聽到這裡,她倒抽了口氣,無法置信這世上竟會有如此狠心的人,竟然要帶著親骨肉一同赴死。
“可惜了,我沒死成。”他像是想到什麼有趣的事情,手指捂著唇,低低笑出聲來:“每年我母親的忌日,我祭拜完,她都會入我的夢,問我為什麼沒死。”
這神神叨叨的事情從他口中說出來,沒有半分鬼故事的恐懼,只有蒼涼和無奈。
“下次別去了。”她聽得喉嚨苦澀,雙手撐在身後,坐起身來。
“小夜鶯最懂我。”他跟著一同起來,下巴枕到她肩膀上,輕笑一聲:“今年我就不打算去了,因為……”
“因為什麼?”許柔下意識回頭,撞到他的眼睛裡。
男人的眼本就長得極出色,些微上挑的眼角還帶著點汗水的濡濕痕跡,眸色比夜還深,這一刻,她在他眼中,完完整整看清了自己。
而他的話比眼神更叫人心悸。
“我找到了信仰。”
是的,就是信仰。
他是被放逐在煉獄深處的遊魂,滿身狼狽卻渾然不自覺,無意間見到了比正午更明的光亮,聽到了身體內血液流淌的聲音,這才驚覺到了活著的滋味,自此心心念念,再不甘心回到黑暗。
燈光像是在迎合他的話,莫名閃了一下。
許柔飛快眨眼,看著他越湊越近,她乖順地閉上眸,以為依舊是那種掠奪風格,沒想到這個吻輕得和羽毛一樣,溫柔拂過嘴唇。
明明糾纏過那麼多次,這卻是他們之間最純粹的一個吻。
他抵著她的鼻尖,氣息揉散在她面上,低啞道:“害怕嗎?”
“怕什麼?”
“你知道了我的秘密。”
她頓了一下:“所以你會殺人滅口嗎?”
“不會。”他勾起她的下頷,視線仔仔細細描摹過她的五官,輕聲道:“但若有一天你後悔了想離開……”
她很快打斷:“我不會。”
“嗯,記住你今天講的話。”他湊過去,咬了下她的唇,含糊不清地說了一串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