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驪山驪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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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已經全黑,路上行人全無。

  老翁慌忙道歉。

  他的兒子睜開了眼,看到陳晴窩在子鈺懷裡,便陷入到無盡的回憶當中。

  陳晴側著臉窩在給她溫暖及安全的胸口,斜眼盯著車上那雙憂傷的黑眸,道:「子鈺,我們堆個火吧,這位公子有很長的故事呢。」

  山間的路,最不缺的就是樹。枯枝一檢,便是一堆。路邊燃起火堆,老翁取出乾糧,五人圍坐分食。

  這真是一個唯美又淒涼的故事。

  方家公子方初十二歲開始習馬。金秋十月的某一日,十三歲馬術精進的他甩掉隨從,一路奔往城外五十里處的驪山。

  那時他也不知為何要去驪山,只道是任我馳騁,張揚飛馳,逆風而進,是少年的張狂,更是男子的豁達。這是他十三年來,第一次外出甩了隨從,第一次釋放自我。

  快馬加鞭,馬蹄嗒嗒,兩個時辰不到,他便看到前方驪山,層林盡染,艷麗妖嬈的叫他再也挪不開視線。

  他來到山腳下,下了馬,牽著馬兒,進了山,尋了棵紅楓,系了馬韁。

  林中微風徐徐,枝葉沙沙,幾片紅葉於空中飄飄搖搖的下落,甚是美麗。還有鳥兒嘰嘰喳喳的鳴叫,甚是動聽。

  他只覺在此處,身心甚是放鬆。

  他尋了一處落滿紅葉的平地,躺了下去,以手當枕,透過稀稀疏疏的枝縫,看藍天中的白雲悠然的飄蕩,他感覺甚是美妙。

  不知看了多久,枕著頭的手有些酸麻,他便抽出手。也正在這時,他發現有白球從身邊倏然跳過,轉頭看去。

  原來是一直圓滾滾的小白兔。

  他坐起身子,打量這隻離他三丈處的小兔子。

  他覺得甚是奇妙。

  這隻小白兔仿似在打量著他。

  心中疑惑:兔子這種動物向來膽小,緣何這隻兔子膽大的很,看到人了還不逃開,反而好奇的蹲在一處打量著正在打量它的人呢。

  那時他不知道,原來在他專注看雲的時候,這隻大膽的小白兔就蹲在他五步遠的身側看他呢。

  十三歲的他,因為還保留了一絲童心。於是,他對小白兔說話。

  其實,作為一個男子,就算是少年,對一隻動物交談,著實有點娘。

  他開口:「你這隻小白兔,真是大膽,為何見到人不跑呢?知道嗎,這很危險。我若是壞人,就將你抓住,燉湯紅燒或者燒烤,是不是很害怕啊?瞧你,你的毛都抖了呢......」

  第一日,他與小兔談的不多,估摸著一刻鐘的樣子,小白兔很乖巧的聽了一刻鐘。

  末了,他道:「真是奇妙的小兔子。我看情況,明日可能會再來此處,若是你明日也還在此處的話,我再與你講。今日出來已久,我得回去了。

  我叫方初,方方正正的方,初次見面的初。恩,你也得有個名字,就叫驪姍吧,我們在驪山初見,你又住在驪山,有意思。

  看你從容又可愛的樣子,就姍姍來遲的珊。像個女孩子的名字。哦,你是公是母,哈哈。是我糊塗了,你若是公,那還就是大山的山吧。」

  在他哈哈大笑說完,解開馬韁回頭望小白兔的時候,它已豎起兩條後腿挺立了起來。

  見此情景,他內心一震.

  真是有靈性的兔子。

  他笑對兔子道:「等我。」

  便牽著馬兒,悠悠的走了。

  下了山,他回頭往山里望,紅葉鋪地的山路上,有一團白球很是顯眼。

  他跨上馬朝它揮了揮馬鞭,像是告別老朋友一般,便將鞭落在了馬屁股上。他懷著愉悅的心情走了。

  第二日,他故伎重演,又甩掉了隨從,快馬加鞭的來到了驪山腳下。

  方到山腳,他便看到山中醒目的白球。

  他雀躍朝它喊道:「驪珊,你真的在等我嗎?」

  他下了馬,牽著馬韁急促的往山上走。

  還是昨日的地方,楓葉鋪就的地上,他或坐或躺,隨意的說著。

  小白兔驪珊跟著他來到了昨日初見的地方,於十步處蹲著,聽他說話。

  就這般每日一個時辰的相處,暮然中,他覺得自己不太正常,哪有人會為了一隻兔子而每日騎馬百里。

  第十一日,他在山腳下,騎上馬,準備離開的時候,對著山上的驪珊道:「驪珊,我明日不過來了,或許很久都不過來了。你不用再等我了。」

  兔子滿臉的毛,一雙紅眼睛,一張三瓣嘴,看不出表情。

  只是,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少年心竟有些捨不得。他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不忍再看山中孤零零的白球。

  他曾提過,帶它回府,可它退到了二十步外。這十日來,他們每日一個時辰的相處,它與她的距離始終維持在十步遠,不近一尺,也不遠一尺,而那次它跳到了二十步外,反對意味明顯,他也便不再提。

  他駕起了馬,行出了百步遠,終是捨不得,再回頭望了一眼。

  正因為那一眼,從此,他便風雨兼程,日日來驪山。

  昔日的離去,因明日還會再來,駕馬後,他便從未回頭望過。

  那次的離去,因為日後不知何時還會再來,他因不舍而回頭望了一眼。

  驪珊是一隻兔妖,她見他已經離開,便變成了人樣。

  而這一瞬的變化卻也恰好落在了他的眼裡。

  他沒有被嚇到,反而是萬分驚喜。他掉轉馬頭,跑回山腳,下馬,便直衝驪珊。

  衝動的少年驚嚇了兔妖少女,兩人面對面,少年一臉驚喜,少女一臉驚恐。

  驪珊這隻兔妖,由她的兔妖父母所生。因此,不用修煉,便是妖精。

  少年難掩欣喜:「原來驪珊是女的。」

  兔子後退了些,躲閃著他的目光,怯怯的樣子卻道了句兇狠的話:「我是妖怪,你怎麼還過來了,不怕我吃了你。」

  他又走近了些,道:「你是妖怪也好,小白兔也罷,你就是我的驪珊。」

  自此之後,他藉口驪山風景好,還搭了間草屋。

  四年來,他不顧老爹的發對,基本早出晚歸,只道痴迷於騎馬,打發了隨從,日日都來山中,風雨無阻。

  剛開始時,他老爹不放心,經常坐馬車過來瞧瞧。

  那時,驪珊就變為小白兔,蹦蹦跳跳的逃了出去。

  老爹看到的便是兒子喝茶看書的模樣,幾次突擊之後,他老爹也就放心的隨他在林中陶冶。

  有時他想要留在山中過夜,但都被她趕下了山,沒有原因。

  有時他也會邀請她下山,但都被她拒絕。

  他曾抱怨過她,她只答道,她是一隻小妖,需要山間靈氣方能維持人形。

  他說自己不介意成日抱著只小白兔。

  她卻說,他碰到她於他不好。

  也正因此,四年來,他倆一直維持著兩步遠的距離。

  他近,她便退。

  彼此從未觸碰過。

  他倆的情起源於他那日的放縱,起源於它對他的好奇,起源於他的童心未泯。

  十三歲的他懵懂,不知何為情,乃至在十六歲之前的兩年多時間裡,他都不知自己對它便是所謂的愛慕。

  直到十六之際,他老爹提起讓他日後少去驪山,要擔起方家的責任,另外也要給他找親事的時候,他想了很多。

  也是自那時開始,他明白為何知曉她是妖怪,不但不害怕,還要日日去山裡見她。

  他明了了心意,便向它表白心意,今生只與她好。

  可它卻說人妖舒途,讓他娶妻生子,延續香火。

  自此,之後兩人便再未提過這個問題。一如往昔,他依舊日日來山中,一起看看書,聊聊天,喝喝茶的,安安穩穩的又過了一年。

  在他十七之際,那日,他回府,他老爹告知他給他定了一門親,他沒有反對。

  但那晚他卻睡不著了,他想了與她一起的所有時光。

  半夜,他就出門了,天還未亮,他便到了驪山,來到了屬於她倆的小草屋。

  他看到躺在床上熟睡的她,那麼安詳甜美的睡顏。

  他一步一步輕輕的走了過去,生怕吵醒了她。

  當他走到床前的時候,她睜開了紅色的眼睛,見到他,很是歡喜,朝他伸出了手。

  他便再沒控制住自己,撲到了她身上。

  自此,四年來,他倆有了第一次接觸,接觸的很徹底。

  待到天亮的時候,他猶在她的身上。他興奮的俯視身下嬌喘之人。

  突然,她的雙眼變回了平素的烏黑水靈,她驚恐萬分,猛的推開尚在身上律動的人。

  他裸著身體,被推到了床下。

  她也不顧赤身裸體,跳下了床,取了刀,在手腕上劃了道口子,放了一碗血遞給他讓他喝掉。

  他問她為何。

  她舉著碗,手尚在滴血,聲音顫抖:「我只想你活著。」

  他伸手至床上拿來衣物想給她捂住傷口,她立馬放下碗,接過衣物站起後退。

  他也站起來走近她,疑惑道:「為何,為何你不讓我碰你,方才我們都...我不怕天譴,自十三歲見到你開始,我便認定了你。為你,我願付出我這條命。」

  她將衣裳裹在身上,含情凝睇:「妖本就不祥,我更是不祥。但凡與我觸碰,哪怕是妖,一日之後,都會昏迷,直到死亡。我母親生下我,父母就知道我的問題。

  父親想要殺我,母親求父親放了我,否則她會死不瞑目。父親只好作罷,只取了我的血餵了我母親。那一日,母親時刻將我捧在手心裡,直到她睡去。我記得那時父親看我的眼神,眼裡含著殺意。

  最後,父親將我帶到了驪山,將我封在山上,讓我永世不得下山。

  走時,我看到他眼裡的矛盾,他吩咐了一句:不得造孽。

  那時,我雖只有兩日大,但我們妖精自出生就開始有記憶。

  我在每次看你走的地方,看著父親變作一隻大白兔消失在路盡頭。

  那時,也是金秋十月,漫山紅葉,一片楓葉落下蓋住了我,秋風瑟瑟,沒幾根毛的我才意識到了冷,而且還很餓。我便跳轉身,跳往山上,尋找洞穴,尋找吃的。

  五十年後,我方可化成人身,我記得自己的毛病,記得父親的吩咐,驪山偶有來人,我都變回兔子遠遠的避開。

  山裡有些小動物,那時,我好奇,會去抓來玩玩。可是一日後,它們就軟綿綿的睡著了,怎麼弄都不會醒來,最多十日,它們就會死去。

  後來,我還發現,每當夜晚的時候,我的雙目會成紅色。那時我會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什麼就想著去觸碰。曾經一段時間,山上死了很多小動物。所以,每當夜幕降臨的時候,我都讓自己睡覺。

  我已經三百歲了。

  我在這裡整整三百年。

  我經常隱在林中看向山腳,我不知自己在等什麼。因為就算真有人來了,我也都是變作小兔子遠遠的躲著。

  四年前,我看到你神采飛揚的騎馬過來,你好像很喜歡這裡。你微笑著牽著馬悠然的上山。

  我好奇,偷偷的跟著你。

  之後看到你躺著看天看的入迷,我就大著膽子再靠近你。

  除了我的母親,我從未這般打量過一個人,即便是我的父親,我也只是匆匆一瞥。

  那時的你似乎心情很好,嘴角噙著笑。我看得著迷,原來人可以這般快樂開朗。看著你,我似乎也感覺到了快樂與開朗。

  後來你發現了我,我就躲開了。你好奇的打量我,看你好奇的模樣甚是好笑,我便也不再後退,繼續看你。

  後來,你居然同我說話。

  我愣住了。

  三百年來,除了出生第一日裡,母親與我說過話,第二日裡,父親吩咐了一句,便從未有誰與我說過話。

  你是第一人。

  我痴痴的聽著,你說話的聲音很動聽,你說話的樣子很好看,那一刻,我便將你印在了腦海里,刻在了心底。

  你還給我取了名字,驪珊,與山同名,我很喜歡。

  我喜歡驪山,喜歡金秋漫山紅葉,更喜歡你給我的名字。

  姍姍來遲。

  我在心裡甜蜜的埋怨著:你真的姍姍來遲,我在這裡孤孤單單的已經二百九十六年了。

  你讓我等你,我在心裡回答你:我永遠在驪山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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