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出城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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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十三年,正月二十一。

  錦都。

  陽光暖暖,天空藍藍,白雲柔柔,然天寒地凍。

  丞相府為迎接明日男人們回歸裝點一新。夫人邵苗及後院諸多女子無不精神抖擻榮光煥發神采奕奕。

  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她們的相思明日可以盡了。

  故而,丞相府的氛圍格外和睦融洽,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處喝喝茶聊聊天刺刺秀。大家似乎都忘記了已荒廢了十個月的爭寵獻媚。

  不過,這在面色慘白的陳晴看來,她們定是在打量刺探對方,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場爭她父親寵愛的戰爭現在正式拉開序幕,包括邵苗與跟陳鈺而來的付珍的戰爭。

  陳晴在府內孤獨的漫無目的的散步。

  雪白的裘衣,蒼白的臉,大的驚人的眼,黑的嚇人的眼珠,眼窩凹陷,兩頰深陷,索幸眼神清澈,嘴唇桃粉表明這是一個人,而非晴天白日裡能遊走人間的高階鬼魅。

  她很惆悵啊很惆悵!

  如今她碰自己哪裡,哪裡都覺的扎手!

  她不想的。錦都危機之後的兩個月她努力吃吃睡睡養起的幾兩肉不但沒了,而且變本加厲的再剝了她原本就皮包骨頭的這層皮,最後變成如今這般瘦骨嶙峋的鬼模樣。

  她病了。

  七道封火漆寄出後的第二日她就染了風寒,纏綿床榻整整一個月。三日前夫人才允許她在府內走動,此時,她方才有腳踏實地的感覺。

  自五歲強身健體以來,陳晴甚少得病,更別說此等大病。

  夫人衣不解帶侍弄一側,還在她的房裡按了張床,吃喝拉撒樣樣親為。

  對此,府內眾人皆感嘆夫人對此養子好的貼心貼肺,比對親生的三個兒子還要好。

  剛開始六天,陳晴就是一個人體火爐,燒的胡言亂語。夫人嚇的六神無主,要寫信給陳雍。偏偏陳晴在清醒點的時候都不忘提醒錦都有大夫,不能去信告訴爹爹,讓他擔心擾他計劃。夫人既欣慰著她的懂事,又心疼著她的病痛,遂不停的求老天佑她。

  後來燒退了,她就開始睡,吃了就吐,喝水也吐,就是睡。嚇的夫人時不時探手試試她的鼻息再感謝上蒼庇佑。

  如此三天後,陳晴總算是醒了,勉強能喝幾口粥。這麼養了十來天,勉強能下床走兩步,但夫人看到她下床就立馬趕她回床上。其實那時,陳晴也實在沒力氣,不消夫人趕,她自己也要回去躺著。

  此時陳晴已散步到了馬廄,伸手打算摸兩年前陳鈺送她的攻打突厥時得來的如今已長成為高大威猛的成年汗血寶馬黑梅,想著如此寶馬養在丞相府馬廄里真是暴殄天物。

  或許因為一個多月未見,或許因為此時陳晴的模樣變的不認識了,黑梅抗拒她摸臉,於是扭頭避開。

  陳晴打趣道:「黑梅,你是不認得我了,還是怕我啊。」

  黑梅扭回頭,眨眨大眼,撣撣尾巴,接受她的摸臉。

  慶幸還認得聲音,否則如何騎得了認人的它呢,陳晴如是想著。遂解下馬韁,翻身上馬,跑兩圈,回味熟悉一番,明日出城。

  是日晚膳,陳晴看著夫人嫂嫂兩人臉上掩不住的欣喜感慨著又不是你們一個人的男人,實在是越欣喜越失望,也越發覺得男人不地道,三妻四妾,世道不公,不許女人建功立業。

  用膳期間一直和和美美,待邵苗離去後,夫人突然嚴厲道:「你下午騎馬了,明日府里等著,不許出府,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就這般不珍惜。」

  陳晴睜著大眼,眸光清明的看著明顯瘦了一圈的夫人,解釋道:「我不出府,今日路過馬廄,技養了就跑了兩圈。娘不必擔憂,我毫髮無損。」心道:娘真是神通廣大,知曉府內任何大小事務,難怪管的後院諸多女人服服帖帖。

  「你知我擔憂就要安生呆著,日後也是。你與哥哥們不一樣,娘只想你平平安安將來找個真心對你的人嫁了…..」

  夫人又是一陣說教,陳晴自動關閉雙耳。

  完了,陳晴非常虔誠的道:「謹記娘的教誨。」

  是夜,陳晴沒有輾轉不能寐。她從夫人處回來安排完明日出城事宜後倒頭就睡,一夜無夢。

  今日她是府內最淡定的人,也是府內最欣喜的人。

  錦都城外七十里,陳軍駐紮。

  陳軍將士個個喜不自禁洋洋得意,大勝而回,軍功赫赫,朝廷嘉獎,家人團聚,眾人興奮的難以入眠。

  斑斑積雪的大地上燃著一堆堆篝火,大夥圍坐談天說地,聊聊這十個月的驚心動魄,或者在帳內,躺著海說神聊,談談家裡老小勾欄小紅。

  陳雍帳內,諸人散去,留下父子四人。

  此時,陳雍以慈父的身份和兒子們聊天:「辰兒出來十個月長高了很多,都快超過你二哥了。章兒這次回去為父給你找門親,你也十八了。鈺兒加把勁,給為父生個孫子。」

  陳雍難得有如此放鬆的時刻。

  「離家十個月,也怪想念家裡諸人。」隨即威嚴的面龐浮出一抹愁容。

  縱是梟雄也是百般柔情。

  陳雍遣退三人後思考著如何安置陳晴。鮮卑退兵,殺猴,解錦都之危都說明她是一個有鴻才大略的人,可總歸是女兒身,想起她出生時的異象,他的眸光莫測。

  正月二十二。

  寅時末,陳軍拔營行向錦都,黑色隊列浩浩蕩蕩。

  辰時初,一行鐵騎飛出城門,帶出陣陣刺骨寒風。

  巳時中,錦都四十里。

  晴空萬里,纖雲不染,暖陽高照,遠處積著雪的群山綿延到天際,近處光禿禿的白樺稀疏屹立天地間,地上斑駁積雪覆蓋枯黃落葉。無風,無鳥,無獸,萬物靜止,唯有日輪閃著七彩光暈散著熱,帶給世間光和暖。

  遠處有齊整腳步聲,震動樹枝積雪掉落。相反方向有鐵蹄踏雪而來,踢飛片片枯黃漫天飛舞。

  碧空下,日輪前,雪衣飄舞,墨發飛舞,黑色駿馬疾馳而來。七彩日光至背後射出,將雪衣少年與黑色駿馬鍍上一層白光,就著漫天黃葉,仿似從天而降。

  陳軍見景駐足凝望。

  不幾,少年已到陣前,拉韁,馬蹄聲絕。

  少年手提韁繩昂首豎腰,神采飛揚。

  「我道哪家美少年這麼帥氣,原來是我陳家五公子啊。哈哈,阿晴就是好,跑這麼遠來接我們。」陽光下,陳章大白牙閃閃發光。

  陳晴個個打了招呼。

  陳雍擔憂道:「你怎的瘦成這般模樣。」

  陳晴立馬下馬,背脊挺的筆直,自豪道:「瞧,我長高很多了。」

  眾人看到她眼窩凹陷,眼睛大似牛眼,眼珠黑如黑曜石,嘴唇凍得發紫,深陷的兩頰凍的發紅,露出的粉紅手指瘦如枯枝,分明是一個凍壞了的營養不良的少年。

  幕僚們熟知丞相此子甚有孝心,與幾個兄長感情深厚,每每凱旋不管烈日高照還是冰天雪地必定出城迎接,隨著年歲漸長,出城也越來越遠,莫不感慨有子如此,人生大幸。

  付珍透過門帘看到陳晴,想著這就是三兄弟都寵著的五公子陳晴。當下感慨:果然人不可貌相。

  再細看發現其雖骨瘦如柴,但周身散發的氣質卻高貴非凡,尤其這雙桃花眼,像是瀲盡了這萬里碧空,璀璨奪目的叫人不敢直視。

  陳辰看著她眉飛色舞精神煥發的模樣歡喜不已,但看出其掩藏下的病容又怫然不悅:「去車裡呆著,凍的不成樣子了。」

  陳晴付之一笑:「只有女人才呆車裡,我堂堂男兒豈能行婦女行徑。」

  陳雍捏著須意味深長的看著陳晴。

  陳辰自知難以說服她,索性不再言語,只是平靜的打量著她。

  可是,越打量,他就越發確定她大病過,且目前是大病初癒的模樣,於是也就越發的焦急。他詫異著目光敏銳的父親二哥居然沒有看出。他思考著如何將他趕到車上。

  諸位大將同僚面露讚許之色。

  陳章哈哈道:「阿晴不愧是我陳家好男兒,不枉我這麼忙疼你,這次我可是為你收羅了好多玩意,哈哈。」

  陳晴佯怒道:「三哥莫要再將我當孩子了,我已經十四了。」末了,也不忘喜滋滋的道謝。

  陳鈺下馬走近她,摸她的頭笑道:「果然長高不少。我們走時你還才到我胸口,現下都到我肩膀了。」又一手拉起她冰冷的手,一手捏了把她冰冷的薄的比紙片稍厚的臉皮皺眉道:「確實凍的不成樣,既然不呆車裡,就坐我馬上,好歹我也能為你擋擋風。」

  陳晴自覺不妥,不說男女,就是兩個健壯大男人在有多餘的絕世汗血寶馬的情形下還要在千軍萬馬前共騎一騎,那絕對是驚天動地泣鬼神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平地起雷的大事件。

  她猶在驚嘆,還未來得及拒絕。

  陳鈺卻已拉著她走到他剽悍的棕色寶馬前,像舉小貓似的一把將她放到鞍上,再躍上馬背拉過戰氅將她裹在胸前。

  陳雍皺眉瞧著親密無間的兩子無語。

  陳辰面色始終平靜,想著這樣也好,總比自個騎馬好。

  諸位同僚將士面露驚訝,轉瞬也歸於平靜,早就聽聞他們兄弟幾個感情好,今日所見證實所聞非虛。

  陳章嗤之以鼻:「剛剛還說不要將你當孩子,這不就是小孩行為。」

  陳晴縱使萬般鎮定此刻也千般不鎮定了,慌慌張張扭扭捏捏嚷嚷道:「二,二哥,我英姿勃勃英明神武威風八面頂天立地的男子形象可不能這樣被毀了,放我下去,窩在兄長懷裡叫我日後如何抬頭見人。」

  眾人聽聞男子形象暮的想起她剛剛弱不禁風瘦骨嶙峋的模樣,於是看向陳鈺懷裡露出的巴掌大睜著牛眼凍得通紅的臉都憋笑了。

  陳雍笑的無可奈何。

  陳章笑的跟抽筋似的。

  陳辰很給面子的靦腆一笑。

  陳鈺將她禁錮在懷,不容置辯,不容反抗,霸道非常,不屑道:「還男子形象,你形象再威猛也是我小弟,乖乖坐穩了。」

  他痛惜為何病成這幅模樣還要出城四十里,為何總是把自己當做男子,為何不好生照顧疼惜自己。

  他將她環的更緊,好似要將她砌進身體以溫暖此刻冰似的她。他微微低頭,嗅著散發梅花馨香的發。她喜梅花,沐浴熏衣茶水都用梅花,而他也與她一般只用梅花。

  陳晴抗議無果只是惆悵著她的男子形象付諸東流了,全然沒有男女之別的顧忌。一路上嘟嘟囔囔嘀嘀咕咕的提醒陳鈺快進城的時候一定要放她下來。

  陳鈺不以為然:「千軍萬馬的一路看過來了,什麼形象都沒了,還介意什麼。」

  「錦都的人不是沒看到嘛。」

  陳鈺自信不疑:「你當今日之事不會傳出去?用不了多久,全大周的人都知道英明神武威風八面頂天立地的丞相五公子窩在兄長懷裡共騎一馬。」

  陳晴振振有詞:「但那只是傳說,傳說可真可假,可以狡辯不認的嘛!但眼見為實啊!百官迎接百姓夾道,這麼多雙眼睛盯著,叫我日後如何在錦都威風。總之我不管,我一定要下去的。」

  陳鈺低眉看她,長而濃密的兩睫如蝶翼輕輕扇動,這是他見過的最美睫毛。他嘆息著她到底要到何時才會因自己是一名女子而表現出該有的害羞,而不是為丟了男子形象而羞愧不已。

  窩在陳鈺懷裡的陳晴感覺非常溫暖充實且美好,如同小時候,久違的感覺。於是她一邊回憶著,一邊享受著,一邊又愁悶著。有得必有失,分不清是得到的多還是失去的多。

  陳晴情不自禁的嘆了出來:「有得必有失啊。」

  耳朵立馬飄進柔的能讓桃花灼灼開放的三月春風般的陳鈺的疑問:「什麼?」

  陳晴打馬虎眼:「啊,什麼?沒什麼。」遂又怡然自得的靠在陳鈺寬闊堅實溫暖的胸膛上,目光炯炯的看著來時的路計算著離錦都還剩多少路。

  陳鈺抿唇一笑,目光深沉的看著前方的路盤算著到錦都還有多少路。

  步兵抖擻,騎兵抖擻,馬兒抖擻,陳雍抖擻,幕僚抖擻,隊列抖擻,就連日輪也抖擻,七彩光暈閃啊閃,照的大地萬物都泛起光,冒著氣。

  一路歡聲笑語,一路海闊天空,一路溫暖懷抱,一路梅花馨香。

  一路的人滿心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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