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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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經有個人嫌我小氣又摳搜。」她緩緩地說,把手伸到了欄杆外頭。自她手心裡亮閃閃地湧出一塊靈石來。她翻過手心,那靈石就掉了下去,極為準確無誤地掉落在了舞台之上,正在跳舞的翡翠腳下。靈石太小,所以翡翠沒有注意到,瘋狂的看客也沒有注意到。可在門外的寧媽媽看見了。她有些愣,下意識地盯緊了從千重帷幕伸出來的那隻瑩潤如玉的藕臂。在那蔥蔥玉指里,一顆顆靈石不斷地湧出。

  寧媽媽的眼神一下就直了,驚慌失措地喊:「快去快去!下面下面!快滾去接啊!」她的聲音尖銳而悽厲,像是被踩著尾巴的貓,在清麗的唱詞裡顯得格格不入。所以不少看客們皺起了眉,望了過來。然後他們驚呆了,不少人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因為自三樓里,一道宛如仙梯般的瀑布飛流直下。那是靈石的光輝。那麼多的靈石,他們畢生都沒有見過的。一道道一道道地流下,將翡翠的舞步給生生卡在了原地。她無法置信地仰頭看去,沐浴在靈石的光輝之間。「天啊,這是靈石?」四周此起彼伏的尖叫和驚呼,將整個和諧唯美的氣氛撕裂。可墓麼麼右手端起酒杯,朝外扔靈石的時候,依然平靜地在喝著酒。

  「你看,我現在花錢很大氣了吧。你給的靈石,其實也沒多少……吃喝嫖賭玩上一圈,就不剩些什麼了。」她不知在對誰說話,讓本來興奮不已的初之韶有些迷茫而疑惑。

  「墓姐?」墓麼麼不管不顧,又是一杯酒下肚。

  「你所有的靈石,我都用來買你最喜歡的妓女了。像我這麼大氣的女人,千古難尋吧?」

  她端起酒杯來,對著面前空空蕩蕩的空氣,笑靨如花。「哈哈哈,對啊,我就是在氣你。怎麼,是不是又恨不得揍我一頓?」她笑得前仰後合,仰臉靠在軟榻上,把酒杯懸空傾倒下來,濃烈的酒漿拉成一條瑩潤的線,可並沒有準確地落在她的嘴裡,而是噴濺在她的眼睛裡,眼角火辣辣地疼。她渾然不覺,依然笑聲清爽。

  「可惜……現在,你是真的揍不到我了……哈哈哈……」然而墓麼麼的話並沒有說完,因為他們廂房的門砰一聲碎成了數瓣,呼啦啦走進來數人。「哎喲喂,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你!」隨著一聲嬌俏女聲落下,少女曼妙的身姿掩映在昏黃灰塵之間,一身羅珊玳寶曳地長蘇青裙,墮馬髻上數不清明晃晃的金絡銀絲。她輕掩口鼻,生怕那不多的灰塵壞了自己今日精緻的妝容,高貴的臉上咄咄逼人的笑意宛如一把尖刀,直直插入對面墓麼麼的視線中。

  有些愣怔的初之韶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驚到,啊一聲撲到了墓麼麼的懷裡,把頭埋在了她的胸口。墓麼麼也不直起身子,就這麼隨意攬住了初之韶,輕柔地拍著他,淡淡地睨了已經走到自己面前的少女一眼,說:「未曾想能在這煙花之地碰到高貴的九公主,倒是驚喜。」

  狐素如破天荒地也不惱不怒,拉了一把椅子乾脆坐了下來,身後幾個隨從和護衛忙不迭地在後頭跟著,團團將她保護起來,對墓麼麼虎視眈眈。「怎麼,九公主這是要來找我喝酒的?」墓麼麼不緩不急地喝著酒,語氣平緩。「呵呵,你覺得我會稀罕你那杯破酒?」狐素如不耐煩地招呼開身前擋著的一名護衛,陡然怒道,「墓麼麼,別那麼多廢話,你今天到底是來幹嗎的!」

  墓麼麼不動聲色,繼續喝著酒,視線平平地落在了對面。「來玩。」

  「你少裝蒜!這是青樓,你一個女人來這裡做什麼?更別說……」狐素如頓了一下,視線落到角落裡那個輪椅上,眼珠轉了兩圈,帶著說不出的惡劣快意嘲道,「你還是個剛嫁出去的女人!不過還別說,墓麼麼呀墓麼麼,我還真是挺佩服你的……」

  「你剛嫁出去有多久?兩個月?還是不到?你是多遭你夫君嫌棄,最多不寵幸你就罷了,再納幾個小妾,也不算打你們霸相府的臉。嘖嘖,這倒好,直接被夫君帶著逛青樓了?你這是被人嫌丑了,還是被人嫌身子不乾淨了?我要是你,就真的沒臉活下去了,不說給娘家添堵,活到這份兒上可不就是讓人戳死脊梁骨了?」狐素如尖酸刻薄地說著,可看著對面墓麼麼幾乎無動於衷的樣子,一點暢快勁兒都沒有。

  初之韶聽不得了,一下直起身子來,怒氣沖沖地說:「不許胡說,我最喜歡我墓姐了,我一點都不嫌棄她!」狐素如嚇得一個激靈,差點從椅子上摔倒,得虧身後的丫鬟上前扶住了她。

  「你就是初家那個小殘廢?」狐素如拍了拍胸口,鄙夷和嫌惡的表情不言而喻,嘖嘖兩聲,又嘲道,「是是是,不嫌棄,你們兩個可真是郎才女貌,哈哈哈。」初之韶一愣,又笑了,仰著頭望著墓麼麼說:「對呀,我墓姐就是有貌,不過我沒有什麼才華,還是謝謝你啦。」

  狐素如笑得更厲害了,接過丫鬟的手帕細細抿了抿嘴,才倨傲地說:「一個傻子,一個賤婢,可不是郎才女貌。」她身邊的丫鬟隨從顯然很了解主子的脾氣,笑得一個比一個歡暢。

  被那些厭惡的眼神惡意地嘲笑圍攻,初之韶也感覺不對勁兒了,朝墓麼麼懷裡拱了拱,像只受驚的小獸一樣不肯抬頭。墓麼麼始終垂目,置若罔聞地喝著酒。「墓麼麼啊墓麼麼。」狐素如笑夠了,話頭一頓,冷冷說道,「別以為你霸相府和我天狐族最近關係不錯,就誤以為咱倆之間什麼事都沒有了。我告訴你,從一開始見到你就不喜歡你,不,我非常非常討厭你!苗妍怎麼說也是我的好姐妹,拜你所賜,現在成了廢人一個!這仇我可記著呢!別以為你現在攀上了初家這個高枝能怎麼著,我天狐族還真不懼他們!其實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也無所謂。只是今天,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來買翡翠。」

  狐素如冷冷地站了起來:「今個兒,只要我在這裡,就不會讓你把翡翠帶走,墓麼麼!」她撥開身前侍衛的阻擋,走到墓麼么正前方,居高臨下地望著她說,「我不怕告訴你,今個兒我來這兒,不,數大門派來這裡聚集,不是為了別的,就是為了翡翠。」

  她撩起墓麼麼身旁的千重帷來,望著樓下鳥籠里的翡翠,笑容冷漠而兇殘:「有了翡翠,還怕抓不到白韞玉?畢竟,白韞玉保命的東西,就藏在翡翠這裡。哦對,說起白韞玉……」狐素如轉過臉來,絕色如仙子的臉上全是滿滿的惡毒,「那不是你的姘頭嗎?說起來,你也蠻可悲的。喜歡這個男人喜歡得要死要活的,結果呢,人家天天流連青樓,甚至把最重要的半條命都留給了一個婊子。到頭來,你這小姘頭眼看大限就到了,你還上趕著來救人?真讓人感動。」

  「我啊,好言送你一句。」狐素如彎下腰來在墓麼麼耳邊輕輕說道,「和這樣的男人巫山雲雨夜夜歡好,不如出門找條狗哦。」狐素如說出這般侮辱的語言,並沒有刻意壓低嗓音,於是整個房間裡的護衛和丫鬟們,臉色都有些異樣。但狐素如直起腰來,笑得那麼暢快酣爽,當看到墓麼麼手裡的杯子終於停了下來的時候,她的笑意更加濃烈了。

  「今天我就看在同為青藤十子的情誼上,送你那狼心狗肺的姘頭和這個婊子一程。日後,記得好好謝謝我。」她轉過身去,一陣哈哈大笑,作勢離開。可是,跟著她進來的那些護衛走了,從門外又陸陸續續進來數十名全副武裝,全身籠罩在幻陣霧氣間的人影,個個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好好陪墓貴子喝兩杯,哦不,現在該喊初燁晉了。留不住人,拿你們是問。」

  狐素如站在人群外面,冷漠道。「只要不死,其他隨便。」一聲輕不可聞的笑聲,從房間深處響起。宛如一朵花苞,起初是緲如飄風,後是一瓣一起地張揚,直到最後,那笑聲綻得盛烈,使得已離開的狐素如都不由停下了腳步。

  仰頸,酒盡。滴答的酒漿綿延成絲線,將墓麼麼纖細的脖頸勾勒出天鵝頸的優雅曲度。酒杯擲地,噹啷幾聲。她輕輕拍了拍初之韶,他乖巧地讓開了一些。她的百水裙緩緩從榻上滑了下來,隨著她的腳步緩緩,像是踏雲而去。房間內的這群高手雖聽過墓麼麼的傳聞,可現下他們人數怎麼說也有四五個,更何況為首的乃是天狐族內的衛兵隊長,五化高手,所以他們至多就是劍在手上,連多出鞘兩分都不屑。

  此時,墓麼麼在距他們不到三丈的距離停了下來,緩緩地抬起了頭。荷裙淡妝,步搖輕晃,是個美人。可眾人皆是驚懼連連,幾個丫鬟甚至嚇得花容失色,失口驚呼。眾人俱知隆天霸相之女天生一雙異瞳,世所罕見。然而今日,他們這些目擊者則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異瞳。那翠瞳四周,已不見一絲眼白,全部是烏紅烏紅的血色。黛眉上幾許笑意,漸漸隨著她垂目而落下,宛如晚秋最後一場淒雨,緊緻而綿密地澆灌到她醉眼迷濛的眼窩。於是醉意未褪,笑意未收,刺骨的寒意已自她眼角那蛇形花紋裡帶出劇烈的冰雪——那是來自初冬最寒冷的微笑,溫柔細緻地輕撫過在場每一個人的心底。

  她並沒有去看對面這些人,反而有些失神地抬起手來,盯著自己的手心,上下握了兩下,仿佛得到了什麼失而復得的東西。良久,她緩緩嘆了口氣。這口輕輕軟軟的聲音,讓狐素如一下回過神來。她想起了什麼慘痛回憶,不自覺地後退兩步,嘴唇有些發抖,臉色有些蒼白。

  「你……你……」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於是她試圖匆忙離開,以面前這些高手為牆,總算心裡又來了底氣,頭一回沒有想著逞口舌之快,甚至連回頭多看一眼的力氣都喪失殆盡。

  狐素如腳步走得很快,可好像也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麼快。數聲無比誇張的巨響,數聲慘叫,數聲刀劍破肉的聲音,數聲凶狂的化力將房間撕裂成碎片的聲音,以及一個洶湧的狂暴的黑潮,滾滾地刮過她的身旁。

  一聲輕笑。狐素如纖薄柔軟的身體根本沒來得及做任何反應,就轟然被掀倒在了牆面上。砰!鮮血和劇痛,這時才來得及淹沒狐素如。她慘痛叫著,肋骨斷了戳進內臟的感覺,著實讓狐素如受不住。這是多麼可怕的速度。一片濃重的懸空的黑潮,在墓麼麼的四周,溫順如風一樣跟隨著。她走到狐素如面前,伸手挑起她驕傲的臉來,笑意溫和:「這次,我總算有足夠的時間來教會你,死這個字怎麼寫了。」

  狐素如額前的血滴滴答答地將她眼前的情景虛化得更加可怖,她慘白的臉上寫滿了無法遏制的恐懼和震驚,身體卻不知被什麼東西束縛著,動彈不得。「他們,他們都死了?你……怎麼可能……你是凡人……你怎麼能有這種級別的化力?你到底是誰……就是琅哥哥,也做不到一瞬間……」墓麼麼溫柔地將狐素如額角的血擦掉,望著她因驚恐而失焦的眼神。

  「我是誰?」她側過臉來,看著身後一地殘肢斷臂,「我是神?是條狗?或許,我是個人?我也不知道……」她踮腳跨過一具屍體,無比輕鬆地將一個壯碩的男人給提了起來。她手上不知哪裡來的恐怖化力,緊緊攥著男人的脖頸,將他懸空握在半空中。她看著男人眼睛裡求生的渴望,恐懼,恨意,嘴角又挑了起來。

  「我還曾是一個世上最溫柔最善良之人的主人,而現在……」啪一聲,男人頭一歪。墓麼麼有些無聊地鬆開手,甩了甩手上的血,拿出手帕細緻地擦了擦臉上的血跡,這才轉過臉來笑眯眯地看著狐素如說:「我是一個瘋子。」狐素如臉上再無一絲血色,可她神識已感知到不少高手在朝這裡趕來,於是憎惡和凶戾之氣便重新霸占了她剛才還驚恐萬分的臉上。

  她惡毒而兇狠地咒罵道:「墓麼麼,你這個兇狠毒辣的女人!你平白無故濫殺無辜!!」她看著墓麼麼腳下的屍體,忍住腸胃裡的翻滾,露出一個得意的笑,「敘盎亭今天這麼多門派里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在這裡,還能讓你為非作歹胡作非為?今天,就是霸相親自在這裡也無濟於事!各大門派數百頂級高手群聚於此,我不信你能活著走出去!你還不趕緊把我放了,跪下來給姑奶奶磕上十個響頭,我饒你一條狗命,讓你給我當賤婢一個也算對得起霸相!」

  罕有地,墓麼麼很有耐心地聽完狐素如的話。她側過臉去輕輕眯了下眼睛,空空地抬起手來,自她手心裡一道銀色光輝竟緩緩凝聚成一把長劍。她甩了一下那長劍,試了下手感,轉身再次走進屍橫遍野的房間裡。狐素如臉色一變,一股強大的無形之力將她從牆上拽了下來,好像拖拽著一隻木偶一樣,將她在半空中懸浮著拖拽到墓麼麼身後。

  房間裡,初之韶還乖乖坐在軟榻上,見到墓麼麼進來,喜笑顏開地直起身子要抱,仿佛四周地獄一樣的慘狀和他毫無干係,一點也不在意。

  墓麼麼走到他身邊,溫柔地撫了他的頭說道:「小韶在這裡乖乖等我。」初之韶乖巧地點了點頭,有些不舍地說:「好!」又皺了皺眉,看了看她身後不停掙扎還不停咒罵的狐素如說,「怎麼不把她殺了呢?」墓麼麼沒有回答,撩起面前的千重帷帳,走到欄杆面前。

  「墓麼麼,好好睜大你的狗眼看看,有多少高手在等著你!你以為你能逃出去?我天狐族帶了懷嬋閣閣主親自加持過的陣法,哪怕是疏紅苑的王師傅和李斧頭親自過來,也休想進來!」狐素如笑得快意,試圖在墓麼麼臉上找到怕死的絕望。

  可墓麼麼卻露出一個萬分滿足的笑來,輕輕說道:「那真是太好了。」不等狐素如去體會這句話的含義,只見眼前一花,墓麼麼已翻過欄杆縱身一躍。而她也被那種強大的力量拖拽著朝下一起跌落。

  「啊!」狐素如的尖叫響徹了整個空洞的舞台。不知過了多久,她顫抖地睜開雙眼,才發現自己沒有跌落在地上,而是懸浮在半空中。而距離自己不遠,一身黑衣的墓麼么正站在了舞台中央,背對著她。她欣喜若狂,真是上天助她,如果是這裡的話,那墓麼麼死定了!本來是對付白韞玉的陷阱,沒想到能一石二鳥!

  墓麼麼輕甩長袖,環顧四周。翡翠不知何時已被一個高大的黃袍男人緊緊抓在手裡,看樣子是中了什麼符咒,雖有知覺,可無法動彈。而圍繞著整個舞台的兩層廂房裡,明面上的人數,就是察覺動靜緊緊將這舞台包圍起來的幾十個高手。可暗地裡波潮湧動的化力,加起來如狐素如所說,差不多有近百人。而這百人,最低修為三化,四化、五化居多,六化有三人。

  「墓貴子?九公主!」數聲驚呼,數十人出現在了她們的四周,將她們團團圍住。「墓貴子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剛才那一切是墓貴子所為?」天狐族的春皋長老這次也在這裡,作為一個六化之修,他顯然是這裡面為數不多的掌握話語權的人。「春長老快救我!墓麼麼把他們都殺了!她今天是來搶翡翠救白韞玉的!不能讓她……」狐素如慌忙喊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傷太重的原因,她始終不能用神識傳音,早早通知春皋。

  春皋一愣,心下正在盤算,唰地一下,眾人眼前皆是一花,一道銀光宛如蛇影嗖地一下從他們眼前消失不見。然後自他們身後砰地一聲,那個負責看管翡翠的黃袍男人,鮮血四濺,捂著胸口還來不及反抗,那銀光已在他身體四周穿出了數個鮮血淋淋的大洞。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就已倒在地上,橫屍當場。翡翠被噴泉一樣的血澆了個滿頭,翻了個白眼昏了過去。「墓麼麼你好大的狗膽竟然敢殺我臨仙門長老!」

  「墓貴子!」四周的紛亂和罵聲並沒有打亂或者阻止墓麼麼的攻勢,她仿佛完全聽不見旁人的言語,剛才抬手就殺一人,不過是一個不足道的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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