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波詭雲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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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到底要如何?」白韞玉慍怒言道,「你們都瘋了嗎,仙門瘋了嗎?還有這些老不死的傢伙們!他們敢這樣做,就不怕聖帝會燒他們滿門嗎?」

  「本王和白少主在某些地方有一樣的觀點,我覺得他們都瘋了,包括你父親。」狐玉琅淡淡地放下手裡的杯子,「可是我沒瘋。所以,白少主,你要不要和唯一一個沒瘋的人合作一下,挽救一下這個已經病入膏肓的大隆帝國。」

  數日以來的隆天,都壓抑著一股波詭雲譎的潮湧。先是懸松樓慘案,緊接著霸相之女墓貴子遇襲,再就是苗家張夫人暴斃家中,一連數個案子,讓天都府里人人自危,光是告病的執記就達數十個。伍兆尹每天裡都心驚膽戰地跟在疏紅苑的大爺們後面為他們擦屁股,寫記錄,真是再也沒有比他憋屈的正四品高官了。

  「陳大人,那王儒多年前就被三斬院逐出師門了,您看要不要先去查查撈星門的?」伍兆尹跟在一個身著紅黑制服的高大男人身後,有些緊張地看著對面的高樓。那樓里就是三斬院在隆天的分理殿,由於青藤試的原因,裡面現在據說還有他們的掌門人在內。

  那高大男人轉過頭來,刀疤斜穿的臉有些猙獰,再加上冷冷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更為瘮人:「伍兆尹如果擔心會得罪三斬院的公掌門,大可不必。」他頓了一下,看著對面一群身著疏紅苑的特吏已陸續從裡面搬著東西走出,站起來說:「走吧,還需要伍兆尹來清點一下逆賊的文書呢。」

  逆賊。伍兆尹精準地把握住了這兩個字,還沒等考慮完全呢,只聽砰一聲巨響,對面數層高樓已經炸了個粉碎。於是他面色更加慘白,卻不得已帶著身後的一幫文記跟上前面那個陳大人。

  被疏紅苑清點出的文書相當細緻豐富,甚至不需要他們的文記怎麼整理,上面詳細地寫著三斬院如何收了苗家的靈石,派出王崢鳴要在青藤試上殺掉墓麼麼,更為詳細地記載了三斬院如何夥同戍城苗家買兇扮演異陸之人和墓貴子在懸松樓暗殺苗小五爺的,包括後來買通那個李金,包括後來殺人滅口的張夫人……以及,所謂被逐出門的王儒正是王崢鳴的親兒子,而他被逐出門不過是三斬院為了在外面幹些黑活罷了。所以,墓貴子遇襲也是三斬院的手筆。

  可伍兆尹明明還捕捉到另外一個信息。游一山也死了,樞星台的簿尹,可是根本沒聽說啊?他看得心驚肉跳,正偷偷地想把那張小箋撕下藏起……「伍大人。」陳大人的聲音淡淡地在他身後響起。伍兆尹登時後背都涼透了,慌忙轉過身來,那小箋也藏在了儲物袋裡。

  「相爺,伍列諸如您所料去了司律庭。」陳鷺躬身沉聲道。「嗯,不錯。三斬院也好,苗家也好,這些小魚小蝦收拾乾淨了,也該釣兩條大魚了,不然怎麼對得起我家麼麼受的這般委屈。」汪若戟撒了一把肉食扔在地上,看著一群樣式各異的異獸來覓食,伸出手輕撫啾啾的角。

  「天狐族渾水摸魚也摸得差不多了,你帶些人去敲打敲打。至於臨仙門,就交給麼麼去禍害吧。」陳鷺愣了一下,沉默了半天,最後一咬牙上前一步躬身肅道:「相爺,您是不是對貴子苛刻了些?這些不過是明面上的刀槍棍棒,萬一哪天暗地裡那些老頭子真下死手,可不是一隻猼訑就能將她救下的。不然,您就讓我安排幾個兄弟暗中保護一下貴子吧?」

  汪若戟挑眉看他一眼,倒是笑了。「雖然我知道這丫頭這些年暗地裡挖我疏紅苑不少人,但是倒不知道,連你都倒戈了?」撲通!陳鷺一下跪倒在地,面色鏗然不變,「相爺,陳鷺是要陪您走刀山過火海下十八層地獄的,您這話,還不如給我一刀痛快。」

  「你看,我就說陳鷺你什麼都好,就是不像封小子一樣討人喜歡。」汪若戟失笑,望著他說,「這幾年你也算是看著她長大的,有感情也是應該的,可是這孩子長大了,也總該磨礪磨礪。更不要說,她總歸也還是我的女兒。去吧,通知一聲赫連蒼煜,就說火候可以了,該加薪柴了。」

  數日後。墓麼麼出神地望著面前的疊翠鳥喙琉璃盞,「貴子,相爺說,讓您在霸相府里設宴雲絲會。」

  「我爹是不是有病,我這身子骨剛好,就這麼讓他來禍害?」墓麼麼冷笑著把那精美的拾環盞扔到一旁,繼續坐在桌上描著那異常古拙難懂的丹方。輕瑤輕笑一聲,繼續幫她研墨,「相爺還說,大管家那兒給您簽了五千靈石隨您支使。」

  「那我們還等什麼?」墓麼麼啪一聲把筆扔到了筆架上。「這是您要宴請的名單……」輕瑤遞給她一張帛紙,「相爺都已經幫您下過帖了。」墓麼麼視線從那名單上一掃而過,說:「我就知道,想從我爹那兒賺幾個錢比登天都難。」等到輕瑤退下,墓麼麼長長嘆了口氣,撐著下巴側過臉來,視線悄悄攀上角落裡靜靜站著的人。若不是他周身氣息太過冰冷,怕是尋常人也不過把他當成一件擺設罷了。覷了他一會兒,墓麼麼眼眉間的幾許愁色緩緩舒展,瞳色都清亮了不少。

  「染霜……」她站了起來,拖長的尾音那般酥軟。染霜似剛從入定中醒轉,微微動了下身體。「我忽然想起來件很重要的事情沒有做。」墓麼麼走到了他面前,伸出手來挑起他的下頜,動作輕佻,笑意涼薄。「嗯。」他只是低低應聲,沒有太大反應。她倒一點也沒被冷落的感覺,興趣盎然,踮起腳尖湊近他,輕柔的呼吸似羽絮一樣輕輕自他頸間拂向頰邊,又落在耳旁。

  「今兒天氣不錯,可我心情並不好。想來想去也沒個解悶的法子,不如你……」她停了下來,指尖若有若無地滑過他的胸前,一雙睡鳳眼的睫尾如狐挑著。「把衣服脫了吧。」染霜靜佇不語,久久。

  叮嗡!他身後的盛蓮盤蔓落地柵架,被他朝後趔的一步撞倒在牆角。他慌忙伸手去扶,可剛伸出手就被墓麼麼一把扣住了手腕,朝前又逼近兩步,將他抵在了牆角。砰!那柵架應聲而倒。他再次後退一步,直到觸及冷硬的牆面。

  「逃什麼?」墓麼麼又朝前逼近幾分,於是他迫不得已繃緊身體,高仰下頜避開她視線。見他這般反應,她笑顏更悅,手指不老實地一路下滑,他果然更加緊張,緊緊貼在牆上。

  「唔。」自他喉里湧出些顫音。可墓麼麼不但沒有停下反而更加過分,朝前緩緩傾身,將他堵得無路可退。「扇……」染霜試圖朝旁邊躲開,可話音還沒說完,她右腿猛然一抬。於是他未喊出的字眼一下卡在了喉嚨深處,連同整個身體一起僵死無聲。

  「再讓我聽見那兩個字,下次出現在這兒的就不是我的腿了。」她唇掠過他的頸窩,宛如秋日裡蘆葦絮絮。「我不是說了,讓你把衣服脫了。」他半天無話,還不等他開口,啪一聲,臉上一涼,面具就掉在了地上。「怎麼,我的話不聽了?」墓麼麼仰起臉來。他還是固執地高仰著下頜,雋秀的線條自他胸前微露的鎖骨一路爬升。

  她嘆了口氣,道:「也罷,是我自己想多了,我以為但凡我讓你做的,你絕對都會做。」久久,他從牆上直起身子,仍是一聲不吭,手緩緩地落在衣襟上。高襟的領口,有兩顆並不是很複雜的盤扣。兩顆扣子啪啪解開時,鎖骨下可見瑩潤的濕氣。墓麼麼眉眼彎彎,反而朝後退了兩步,乾脆拉開椅子坐下,手倚在桌上望他。

  窣窣聲愈烈,他已褪去了上衫,露出精赤的上身。「身材果然不錯,肌肉勻稱。」她倒是個合格的看客,可適時發出的稱讚,卻讓他剛剛將上衣褪到手臂上還未來得及完全脫下的動作戛然停住。「繼續。」他垂下臉去,手放在腰帶上半天也沒有動作。「害羞了?」墓麼麼輕描淡寫地說道,站了起來朝外面走去。「既然如此,那算了。」染霜瞬間如釋重負,隔了這麼遠,墓麼麼都聽見他長長喘出一口氣來。她解開內室珠簾的抽繩,滾玉的魚珠嘩啦啦撞起一片叮咚聲。

  「那就去床上脫好了。」剛才的如釋重負瞬間凝聚成一片錯愕的黑影,將他再次拽入困惑怔然的泥沼。「不行,我,我不能,你還……」

  「看來我說的話你果然不聽了。」她微蹙眉,眸光微閃,泫然欲泣。終於,染霜赤著身子僵硬端坐在床邊,垂眼望著地上。高束的黑髮此刻也因浸透了汗水而散亂在身後。他臉色有些蒼白,不正常的紅暈在臉頰上暈開,走近了看,還能看見睫毛小扇子一樣又卷又翹,微微晃著。他緊咬著唇,弧度分明的唇被他咬出一排排細白的牙印。他的胸口在不停地顫抖,精赤的肌肉線條宛如雕塑一樣稜角分明。那線條不停地朝下勾著,直到一條單薄的絲被遮去了人魚線的多半。

  「先前你以一敵四,面對四個修為碾壓你的敵人,也沒見你出過汗。」她斜倚桌上,語調慵懶散漫,眸光如絲。「我雖沒有傾國絕色,也不至於可怕成這樣,讓你連抬眼看我一眼都不敢吧?」

  「不是。」他倒是總算出言澄清了,雖然還是冷漠而壓抑的。墓麼麼抬起腿來,赤白的足尖晃蕩了兩下,竟是一下點在了他旁邊的絲被之上。他身體瞬間繃緊成了一條直線。她足尖隔著薄薄絲被滑過他腿上,晃晃定住,一如她微抬起眸,定在他身上的柔暖目光。

  「染霜啊……」她的聲音,好似嘆息。房間裡的氣息因他與生俱來的天賦所以是冰冷的,所以自他四周而起,是冬日一汪不見底的深潭。可是墓麼麼的話尾,是拂過那深潭的春風,撩出乍寒還暖的漣波。

  他止不住那漣波的擴散,只有僵硬在原地,連呼吸都屏成了一條線。染霜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他不知緣由地不能直視她的雙眼,只能看見她終於起身,赤足走到了他面前。隨著她彎下腰來,一起落在他臉上的,除了她有些發涼的髮絲,還有她輕輕的低語:「只有這樣,我爹的看門狗才不會用神識來監視我。」染霜有些愣:原來讓他這樣,只是因為有人監視嗎?

  「當然,不只是這個原因……」墓麼麼手指虛晃了兩下,話鋒一轉,厭惡之色無以言表,「這腥臭難聞的神識,就是前些日子你遇見的那個屠戶。」她手指輕輕撫摸著他的發,將他高束的玉冠給摘了下來,隨手扔在了桌上。「染霜,我能相信你嗎?」染霜怔然地抬頭正視她的眼睛,沒有點頭沒有說話,就看著她,仿佛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墓麼麼有些自嘲地撫過他順勢滑下的長髮,像是愛撫一匹綢緞的織娘。「我的錯,我怎麼能問出這麼愚蠢的問題。」

  她空餘的手啪的一聲打了個響指。自她手心裡熒熒煌煌地出現了一樣光團,有些耀眼,又是內斂不發的,氣息安寧,卻給人無與倫比的安全感。「我知道你手裡的那顆金系九辰靈還沒有來得及去用來改造你自己的命元神魄,我手裡這顆是木系九辰靈。」她伸手遞到他面前,「你要用這兩顆九辰靈,餵給你自己的命元神魄。」她要將自己費盡心思也要得到的九辰靈轉手送他?

  九辰靈的珍稀寶貴無可描述,也只有一個帝國傾盡國力才有少數的儲備。而她,竟然就這麼輕描淡寫地拿了出來要送給他。所以,那日在甄選九辰靈的時候,比起藺雀歌的慎之又慎,她倒是像在挑蘿蔔白菜?因為早在那時,還是更早的時候,她就決定了準備送他?染霜一時間以為自己聽錯了,久久只能說:「不行,等到你入了懷嬋閣開骨之後,你上哪裡再去找比九辰靈更好的命元神魄?」

  「開骨?」她好似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樂不可支地手撐在他肩上,許久才側過臉來望著他,「這世上最不需要開骨的,怕就是我了。」

  「可是……」

  「沒什麼可是。我知道你覺得很奇怪,畢竟命元神魄只能有一個主位,你的水蛟不過是個七寅靈而已,不用想也應該將九辰靈煉於主位,而你那隻七寅靈就淪於次位供養主靈。」她緩緩說道,手指輕輕勾著那九辰靈虛晃的邊界,「當然最關鍵的是,常人根本不知道……」她視線剛好和他正正對上,翠眸一片熠熠。

  「靈,是可以相互吞噬的。」墓麼麼聲音不大,甚至還刻意壓低。可染霜仿佛是酣眠之人猛然被晨鐘驚醒,震驚之色宛如鴻蒙俱顫。

  「不……怎麼……會……」被顛覆了認知,他錯愕、迷茫,本能地想要用不相信去逃避。可落在她臉上的視線,卻宛如被那雙平靜的墨綠色眸子汲取了所有能量,除了沉醉,就是酣睡,平白就覺得,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所以,染霜,你信我嗎?」墓麼麼重複了一遍這個問題。染霜仍然沒有點頭,也沒有說話。可緩緩地,卻從他手心裡也聚出了一團光球,聲音依然沉冷無波:「你為何要這麼幫我?」

  「因為……」墓麼麼接過那團光球,輕晃手指,兩顆九辰靈就懸浮在了他的兩邊。她撩起裙裾跨坐在了他的身上,環抱著他的頸。他們之間,只隔了薄薄一層絲被和一層薄薄的南絲雪裙,於是本來就已曖昧難言的體溫,反而因為這層欲說還休的隔離變得更加灼熱、滾燙。但是,她眼波依然安寧,甚至寧靜到有些流離,仿佛找不到歸家的候鳥,一如既往地顛沛著,冷漠著。

  「我不是你的扇尊,我是惡鬼,是修羅,亦是這個世界最可怕的夢魘。我行走之路,是萬丈深淵,是無限地獄,是死亡,恐懼和絕望。我會毀掉那個扇尊妄圖建造的太平盛世,我會在一座廢墟上稱王。可是你——你要的是扇尊,你是那麼善良,那麼純潔,就像那個扇尊一樣虛偽得讓人作嘔。所以你會去教靜桐的那兩個弟弟觸靈,所以你會去給那個茶娘的兒子大筆的靈石……所以,我想知道,你到底選擇了誰?」她撩起他一縷髮絲放在鼻尖輕嗅,眼波百轉千回。

  染霜靜靜地望著她,那雙星海一樣的眸子,好像安靜得能聽見星辰隕落的聲音。「既不能陪扇尊共入黃泉,讓我陪她共焚於地獄又何妨?」無風,可眸里溢滿的盛烈笑意,將她眼角下的蛇紋點綴得繁花似錦。「既如此,染霜,我且問你。」墓麼麼輕輕將手放在了他的胸口,能清晰地感受到裡面灼灼而熱烈的生機,「你願意當我這個大惡之徒的走狗嗎?」自她指甲深處,有一種奇特的銀光,緩緩生長,蔓延,直到刺入他的肌膚。可染霜眼也未眨,依然冷漠。「走狗?」他的結尾是一聲似冷笑又非冷笑的蔑然。「能伴她鞍前馬後,何所謂是人是狗?」

  「那好吧,從今日開始,我是你的主人,不是你的扇尊。」啪嗒,啪嗒。汗水混合著血水,在潤澤的被褥上暈染成大片花開。她指尖里的銀光已入他左胸,在他胸口深處生生剜挖。染霜面色除了有些發白,緊攥住的拳上青筋橫亘,幾乎沒有任何表情。墓麼麼看他一眼,贊道:「命元神魄被我挖出來都沒有感覺到疼嗎?」

  染霜看著她手指緩緩朝後移動,一條水霧繚繞的琉璃似的蛟龍就被她這般硬生生地從他胸口裡拖拽了出來,眼神這才移到她臉上,閃耀著毫不掩飾的崇拜。「能看到主人做到世上從未有人做到之事,不會疼。」她失笑掃了他一眼,便全心關注地拉扯著手裡的奇異銀光。在墓麼麼的控制下,水蛟在空中萬分驚恐地掙扎扭動。它望著墓麼麼,無法置信地吐出只有她能聽懂的語言:「你到底是誰!你為何有這種被詛咒的力量?」

  墓麼麼並沒有理會它,尾指猛彈,兩團光球瘋也似的從後面籠罩了蛟龍的身體。「啊!」那蛟龍發出一聲無比悽厲的慘叫。唔……染霜嘴角里滲出血絲,隨著那蛟龍在空中掙扎得愈加厲害,清楚地感知到命元神魄的驚恐和痛苦,他再也無法抑制血氣的浮動,大口的鮮血就噴了出來。

  「別動!」墓麼麼厲聲呵道,「忍住!」命元神魄的吞噬顯然超出了墓麼麼的預期,其間歷經數次,染霜腳已入了鬼門關,硬生生又挺了回來。兩顆九辰靈本就在相互廝殺,妄圖吞噬對方,而他的水蛟不過是個七寅靈,若不是墓麼麼的幫助,它早就被兩顆九辰靈撕扯成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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