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青藤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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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後,青藤宴當日,丑時。懷嬋閣青藤十子居所,傳來一陣悅耳的絲竹之聲。弗羽乙乙神清氣爽地打開門,門外站了一位少女,渾身籠於一襲月白宮紗之下,長發垂地,薄如蟬翼的紗衣本該在月色下呈透明狀,然卻讓人什麼也看不清。少女覆著一張純黑面具,只在右眼處開了一孔,左手提了一隻月白燈籠,赤臂之間飄帶娟娟。見他出來,她微微傾身:「青藤子弗羽乙乙,請隨吾來。」原來這是蟾桂宮嬋仙。

  弗羽乙乙點頭道:「謝仙子。」他提弓背於身後走了出來,發現每個青藤子身前都有一位嬋仙提燈引路。過了片刻,有些異動響起。弗羽乙乙仔細看了,才發現異動之地不是旁人,正是墓麼麼的房間門口。他蹙眉側目看向身旁的嬋仙道:「怎麼回事?」

  嬋仙頓了一下,應是剛掐斷與他人的神識交流,也不看他,只淡言:「無他,請隨我來。」異動之後,一位看起來是首領模樣的嬋仙上前兩步,打開手裡的燈籠,飛出一隻似用光凝成的鳥雀,越過憑欄朝閣外飛去。自那鳥雀身後,一道道散發著聖潔光輝的白色光梯一階階鋪展在他們面前,頗似瓊階玉梯。有人不由發出讚嘆聲,可跟隨嬋仙踏階入空的弗羽乙乙心思卻完全不在欣賞嬋仙的姿容上,也不去看那旁邊幻境美輪美奐,因為他發現除卻領頭那位嬋仙之外,還有位嬋仙身邊並無青藤子的身影。

  墓麼麼呢?他有些詫異地看著四周,正巧那名叫染霜的男子,視線也看著墓麼麼的位置,顯然他也不知道墓麼麼去哪裡了。他忍不住問:「仙子我問個事情,那個叫墓麼麼的怎麼沒來?」

  身旁的嬋仙好似聞也未聞,弗羽乙乙想起關於嬋仙的傳聞,嘆了口氣,也便不再多問。

  沿著光梯走了不遠,領頭那位嬋仙打開了面前憑空出現的一扇門,引領他們走了進去。進門之後,嬋仙們紛紛轉過身來,每一個都伸出手放在了青藤子的腰間,動作整齊劃一。大家都有些不解其意,可誰也沒有貿然說話。

  「諸位青藤子們,請沐浴薰香,戌時月祈,聖帝會大設庭筵賜褒於爾。吾等會隨身服侍。」弗羽乙乙心裡一聲驚嘆,任由嬋仙將他衣服脫下。每個青藤子四周的畫面都開始模糊,最後竟幻化成獨立的房間,而面前也出現了一處別致的屏風,屏風之後,還能聽見水聲潺潺。「弗羽公子,請沐浴。」弗羽乙乙此時已脫下精盔,上半身赤裸,精緊的肌肉線條在明晃晃的燈燭之下,宛如雕塑。他忽轉過身來,將身後猝不及防的嬋仙給籠在了身影之下。

  「還不知仙子芳名?」嬋仙后退兩步,微微低頭:「彌嫣。」

  「彌仙子。」他又上前一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她掙了一下,認命般軟了身子定在原地。作為使者,她已知自己實際上也是青藤子褒賞之一。好在這位男子,倒是好看又年輕。他俯下身子,撩起她耳邊髮絲輕聲道:「你手很美,那道疤實在是礙眼。」說完,他鬆開手。彌嫣愣了一下,發現自己右手手腕上那道猙獰的傷口,竟然褪盡了,一片光滑。

  「你……」她吃驚不已,「難道這是?」怎麼可能,能把傷痕祛除成這樣的,只有傳說中的那種藥。正吃驚呢,弗羽乙乙甩手又扔給她一個瓷瓶。「拿去吧,這藥女人都挺喜歡。」

  「公子,這麼貴重的東西我不能收。」彌嫣嚇壞了,連連擺手。弗羽乙乙上前握住她的手:「我們弗羽家旁的沒有,就是有錢。你喜歡,我多送你幾瓶。」

  「我是來服侍公子的,不能做出任何逾越之事。」她連連搖頭,聲音有些惶恐。「我就想問你個簡單的問題。」他抬手挑起她的下頜,望向她面具下露出的那隻眼睛。

  彌嫣看著面前這個俊朗男子,一時有些失神,猶豫道:「公子請說。」

  「那個叫墓麼麼的青藤子,怎麼不見了?」

  她愣了一下,良久小小出了一口氣:「那個凡人啊,她不見了。」弗羽乙乙沉聲道:「什麼叫不見了?」她手指穿過耳後,解開面具,露出一張姣好美麗的臉龐。「好像一早就離開了。」他鬆開手去,臉上的笑容有些褪色。「為什麼要離開?」咯咯一聲輕笑,彌嫣抬眼嬌俏地看著他說:「她是個凡人,還得罪了天狐族的公主……離開是她最好的結局了吧。」說完,彌嫣臉上帶了一抹赧色,輕咬唇珠,看向弗羽乙乙。

  「公子……」弗羽乙乙回過神來,轉身又堆笑道:「嬋仙我要沐浴了,你還是出去吧。」

  「啊?公……」還不等說完,彌嫣就感覺眼前一陣金光閃爍,自己已經被推出幻陣之外。

  月祈之後,一眾青藤子們身著華服,在嬋仙的引領之下,來到了青藤宴會之上。絲竹聲落,隨後一聲嘹亮而渺遠的仙聲:「召青藤十子入筵……」玉殿珠簾盡卷,擁群仙、蓬洲閬苑。五雲深處,萬燭光中,揭天絲管。青藤十子們被引入殿內,依次而坐。青藤十子的位置安排得很巧妙,拜於十方玉階之上。六方玉階之下,乃是各大門派家族門主族長,席間不乏大隱隱士,甚至還有一兩個神海之外的方士。根據位置,便能看出一些微妙之處。

  弗羽乙乙落座後,先是用神識掃了下下面,沒有感知到那個熟悉到骨子裡的氣息,頓時心裡安定了不少,於是下意識地抬額想去看上面。在百方月階之上,遙遙可見一座奢華王座,其上高懸一輪巨大明月,將整個大殿照得通明如仙境。可王座上坐著的人,卻隱於一層雲霧之後,看不分明。驀然,他的雙眼一痛,腦子裡傳來一陣嗡嗡聲。半晌才聽清身後彌嫣道:「公子您怎敢去窺聖顏?」

  弗羽乙乙苦笑著揉著太陽穴,接過她遞來的醒神酒,心道,要是那位聖帝,打死我都不敢去看,只是聽說今日主持的不是那位,而是傳說中聖帝唯一的子嗣長公主。我只是好奇,這位傳說里天仙都不可比的人物,到底美成怎麼個模樣。

  所謂青藤宴也不過爾爾。弗羽乙乙端著璽盞,斜倚軟榻,看著來往之間的觥籌交錯,逢場作戲,心生倦怠。狐素如歸於天狐族族人之中,身旁圍著一群青年才俊,貴氣逼人。藺雀歌依舊是淡淡冷冷的性子,讓旁人生不出一絲褻瀆之意……至於奇葩,他自帶絕緣體氣場,身邊的嬋仙都不知道哪裡去了。他看得失笑,心裡不知為何無端想起一抹旖旎綠眸。要是她在這裡,這無聊的青藤宴會不會有趣一些?

  終於到了聖帝賜褒的時刻。冗雜的儀式,繁複的祭禮之後,一個靈動卻帶著威嚴的聲音,響徹整個殿內:「青藤十子,父皇今遣余前來替他行褒爾等。聽余詔,狐素如、苗妍、叱靈九、馬成、枯燈、弗羽乙乙、翎瓏、染霜、藺雀歌,上階前來。」

  宴上眾人,似乎沒人察覺到青藤十子只有九人的不妥。大家都好似商量好了一般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只有藺雀歌微微蹙眉,也很快褪去。染霜停滯了很久,久到連弗羽乙乙都無奈起身,他才站了起來。弗羽乙乙臉上有些諷刺的笑意,站了起來走到方階之上,眼角餘光瞥了下身後的青藤宴。他不知為何,竟忍不住低聲喚道:「墓麼麼……」

  身旁的染霜好像聽到了一般,轉過身來看向了他。然後……「不好意思打擾一下,你們好像忘記了個人。」仙光繚繞間,一個清清淺淺的聲音不大不響地迴蕩在殿內。「誰?」席間不知是誰問出了聲。「我啊。」一個身影從宴席之間走了出來。

  不知哪起的風,從安謐的殿內滾滾掠過。還有人端著未盡的酒樽,亦有舞姬扭腰甩袖一曲未完卻步而立。鏗鏘絲竹戛然而止,四周人物忽靜了下來。凝固的一切里,有一人影娉婷而來。她羅綺薄衫,綠萼緞袖。隨著腳步婉轉,發間一鏡釵似寒流帶月,將她精緻面目映成一片寧和溫柔。她提裙信步,一步步踏上月階。

  「我啊。」她說。不知何故,弗羽乙乙竟忽然覺得自己眼裡此刻再容不下旁物,只凝著她娉婷傲立的身姿,將整個死板枯燥的青藤宴忽而撩起一片他從未知曉的風情。「墓麼麼。」他笑,轉過身來,甚至萌生出要親自下去接她一程的想法。嚓嚓,瞬間,金甲衛兵將她團團圍住,她此時已步於十方月階之下,距青藤子的位置不差幾許。所以弗羽乙乙可以清晰地看見墓麼麼抬起眸來,綠瞳清淺,瞳光瀲灩。

  「來者何人?竟妄藐聖公主之煌月五尊!拖出去,剝皮剜筋!」著銀色月盔的護衛長金褚站了出來,戰盔下燃著猛烈的殺意及強大到幾乎可以碾壓任何六化以下修士的神識攻擊。

  他冷冷道:「跪下。」刀劍之間,她抬眸,未跪,卻先笑了。「我是墓麼麼,青藤三甲樞靈,你真的要我跪下?」她側眸瞥他,面上卻滿是無法辯駁的傲然。金褚愣住了,他斷無法讓青藤三甲給自己跪下的……更何況,還是第二名的樞靈。

  全場一片譁然。先前不約而同對青藤十子只有九人卻無動於衷的人群,涌動起一片不安的眼神交流和神識波動。最後,大家的目光全凝在位於八方月階上的天狐族以及臨仙門。微妙的氣氛因為天狐族壓都壓不住的煞氣變得有些可怕,所以連楚相也嘆了口氣,看著被夫人緊緊按住的手,沒有站出來。一時之間,場面變得有些尷尬。可墓麼麼好似察覺不到這種尷尬,推開面前的刀劍,一路走了上來。

  「你……」弗羽乙乙有些呆呆地站在原地,看她提裙一路朝上,那種態度,好似整個殿內只有她自己,再無旁人。「發生何事?」長公主身邊的女使終於受命打破了這種氣氛。這時,墓麼麼的腳步剛剛停在狐素如的身旁。墓麼麼看也未看狐素如已是青白一片的臉,停住了腳步,並不言語。她不說話,卻有人替他說話。

  楚相撥開夫人的手,站了起來,朝至尊之位行了大禮,道:「殿下,此子名為墓麼麼,乃是青藤三甲樞靈。三日前她消失在自己房間裡,我們便認為她是自行離開了,所以嬋仙引路時,並沒有按時將她與其他青藤子一起帶到這裡。」他頓了一下,若有若無地看了天狐族的方向,上前一步以面觸地,道:「此乃我的過錯,我願全權擔責。」

  誰也沒想到,楚相竟會為了墓麼麼拂了天狐族的面子,也沒想到,楚相竟會為一個小小凡人擔責。若是他人,今天的事情就難看許多。可偏偏是楚相……三大相中最難捉摸的楚相。既然他說話了,很多壓著一肚子火氣想發泄的人,都只能幹看著。難道,這個凡人真的有什麼他們不知道的事?參加宴會的各大門派家族,心裡俱自有了盤算,仍是觀望居多。

  高位之上的長公主沉默很久,應是與身側那人商量了片刻,竟親自出言道:「罷了。青藤宴乃我朝盛事,不應因這等小事壞了興致。既來了,便來領褒吧。楚卿你待會兒自罰三杯酒便是,至於……墓麼麼是嗎?」墓麼麼微微欠身福禮,應了聲。

  「你待會兒也自罰三杯便是。」

  「謝長公主煌月聖恩。」楚相和墓麼麼謝恩。

  弗羽乙乙忍不住長出了一口氣,看著墓麼麼的背影感慨萬千。他能看出來,哪怕是面對長公主,她聲音依然平靜,身形穩安。這般膽識,真讓人難以估量。

  「可怕。」他忍不住低語喃喃。一直看著墓麼麼的染霜,竟也點頭附和。不過,也總算是個好結局。弗羽乙乙正這麼想著呢,方階之下,有人站了出來。

  「長公主煌月明鑑,請剝奪墓麼麼的青藤子資格,賜她死罪!」這女子聲音不大,卻足以讓所有人為之側目。這聲音竟然是出自青藤十子之一。

  「苗妍。」弗羽乙乙眯起眼睛,看向她的眼神已有不善。她敢說話,定是狐素如在身後的原因吧。果不其然,他清晰地看見狐素如嘴角讚許的笑容。她眸光緊緊鎖著墓麼麼,每一寸都透著如針尖的毒芒。墓麼麼既沒回頭,亦無側目,只靜靜地站在那裡,嘴上柔和微笑。

  「階下所言者何人?」長公主身側的女使接過話去。苗妍忙不迭就跪了下去,匆忙叩首:「妾婢苗妍,臨仙門第三靈子,戍城苗家長女……」

  「行了。」未通過女使傳話,長公主斷然阻止了她繼續說下去,渺遠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何故讓余剝奪墓麼麼資格,賜其死罪?隨意指責青藤三甲,你可知這是多大的罪嗎?」

  苗妍伏在地上身抖若篩糠:「妾婢知道,知道。這個墓麼麼她,她犯了罔聖蔑官之罪!罪格當死!妾婢就是死,也要揭發出這個女人的真面目!」沉默久久,長公主淡道:「講。」苗妍抬起頭來,看向身前的墓麼麼,眸光陰戾。「墓麼麼她是凡人!」

  整個殿內再次陷入死寂。在場的人知道這個消息的並不多,但凡是知道的,都覺得這個苗妍簡直可笑。墓麼麼是凡人又如何?青藤試從一開始就拿她是凡人說事,結果呢?而那些根本不知道這個內幕的家族更是不敢多說一句,戍城苗家,那是他們這些不知內情之人絕對不敢招惹的家族。而臨仙門,他們更是得罪不起。

  「此事當真?」長公主問。墓麼麼沒有說話,楚相卻把話接過去了:「當真。」

  可還不等他繼續說什麼,長公主再次出言打斷:「余問的是墓麼麼,楚卿你自退下。」

  從頭到尾一直沉默的主角,終於發出了第一個聲音。她上前一步,微微屈膝,彎了一個異常優雅的花禮,甩袖抿唇,目光柔和而安寧:「長公主煌月聖恩,我是凡人。」十方月階之上,殿內高懸的月流光熠熠,從宮闕之間緩緩流過的水煙滑過他們腳下,將本該歌舞昇平的長筵凝固成一片宛如靜物的空景。只因方階之上,有個身影單薄的少女,淡淡地說:「我是凡人。」

  亦不知過了許久,長公主終於再次開口。令人驚愕的是,她竟然笑語朗朗:「呵呵,原來是你。早就聽說本屆青藤試出了一個異數,原來是你啊。」長公主用了「異數」兩個字。於是狐素如嘴角本來因為長公主的笑聲有些發滯的笑意一下變得濃烈,她看了苗妍一眼,苗妍立刻聰慧地領悟,又一叩首,有些閃躲飄忽的眼神也變得定然:「長公主煌月明鑑!若只是凡人也罷了,妾婢告她是因為她在青藤試作弊!」

  「哦?」長公主僅一個字。「妾婢知道,有人肯定會說她前幾場考試都有疏紅苑查看過,並未作弊。只是,我想說她作弊,是說她在和染霜那場比試中有作弊!」

  染霜四周氣場陡然冰冷,可他並沒有出聲,弗羽乙乙卻清楚地看見他的手已經慢慢攥緊。

  「她用邪術!就像和我師姐那場一樣,她用久煌海的邪術控制了染霜,讓他認輸!」

  「染霜,是如此嗎?」長公主又道。

  染霜毫不猶豫地搖頭,難得地說了幾個字:「她沒有。」苗妍一副早就料到的表情,從懷裡掏出幾個石頭捧在手裡高舉過頭頂。「長公主煌月明鑑!染霜,我就問你,你是不是在和墓麼麼爭鬥時,被人控制過經脈無法施展化力?而且,她就是通過我手裡這種和靈石外觀一樣的石頭控制的?」染霜顯是沒有料到會有這麼一出,他怔了一下,良久說道:「是。」

  苗妍笑了。「這石頭乃久煌海的一種邪石,名禁石。傳說是經過邪神加持,可以控制人的經脈,世間少見。若不是我家族長老常年在久煌海行走,怕是根本不會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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