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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孩依舊靦腆不愛說話,鍾意問他:「有沒有想過長大以後做什麼?」

  他的普通話不標準,面頰黝黑而眼睛明亮不含一絲雜質:「想當警察。」

  鍾意彎著眼睛問:「為什麼想當警察?」

  「去年我在山裡走,遇到一個人,個子很高,我以為他要把我拉去賣器官。」

  「他給我看他的警官證,送我去學校,還給我錢,讓我好好讀書走出大山。」

  「我說我長大以後也要當警察,他說,好啊,未來的共和國警官。」

  鍾意:「這麼好啊。」

  小男孩眼睛亮晶晶:「嗯!他叫顧清淮,我會記一輩子。」

  鍾意怔怔抬眼看向面前的男孩。

  透過他乾淨的瞳孔,好像看到他看過的顧清淮。

  那個時候的他,是不是任務剛結束,一身疲憊一身傷。

  活在槍林彈雨里里的人,怎能如此溫柔。

  像是丟了魂魄。太過漂亮的山水,是他的家,太容易讓人觸景生情。

  走在山路,會想少年顧清淮是不是也無數次從這裡走過。

  吃到清明粑,會想顧清淮也吃過,他喜不喜歡這個味道。

  他家鄉的一草一木,星星月亮,通通只會讓她想起他。

  只有晚上睡覺前,才敢放任自己閉上眼睛想一想他。

  想他說,如果你想找我,不必以星星月亮和花的名義,傻子。

  -

  清明節,鍾意回清遠的飛機將於下午三點起飛。

  她一路走,采了漂亮的花,明黃奶白淡綠,用綁頭髮的發圈紮成束。

  十六歲的顧清淮,對照照片,一步一步走過鍾意走過的路。

  十年後,鍾意一步一步走過顧清淮走過的路,心境截然不同。

  最後,她來到裴婉卿墓碑前:「阿姨,打擾啦,還是我。」

  鍾意把花輕輕放下,在顧清淮媽媽墓碑前坐下來。

  「上次來的時候,我還不知道,顧清淮原來是警察。」

  鍾意的語氣輕且軟糯,就好像她身邊不是冰冷石碑,而是慈祥的長輩。

  「可是阿姨,我很害怕。」

  樹葉沙沙作響,天色陰沉細雨將落未落。

  一陣風吹過臉頰有濕潤的觸感,鍾意抬頭,雨水和眼淚順著臉頰滑落。

  「我真的很想他,麻煩您保佑他平平安安回來……好不好?」

  幾十公里外的烈士陵園,綿密細雨把遠山勾勒成山水畫。

  警服筆挺的年輕男人,左手撐一把黑傘,走在青石板路上。

  他皮膚呈現病態的蒼白,濃眉和睫毛像是暈染在宣紙上的墨,嘴唇沒有任何血色。

  警服常服的袖口蓋在右手筋骨分明的手背,那隻手無力垂著,沒有半分力氣。

  每往前走一步,都要牽扯身上數不清的傷,疼痛從四肢百骸傳來,甚至已經近乎麻木。

  秦釗烈士之墓。

  那張他警官證里的照片變成遺照,兩鬢斑白、眼角都是刀割紋路,黑板色調掩埋不了眼睛裡的光。

  離開中國前,他八十歲的母親送他到家門口,還在說早點回來,媽媽給你包餃子吃。

  媳婦兒跟女兒站在一起,他從不會在離開前說「再見」,不說再見,就能給自己留個念想,讓自己記得回家。

  可是那天,他提著行李,看著送別他的母親妻子孩子,破天荒笑著說了再見。

  再見,再見便是黑白遺照。

  顧清淮和時空隧道那端的秦釗相顧無言,只是慢慢紅了眼睛。

  他最後站直,他的右手抬不起來,甚至無法敬一個標準的禮。

  顧清淮面向秦釗的墓碑三鞠躬。

  一鞠躬,緝拿毒梟歸案,告慰烈士英魂。

  二鞠躬,使命在肩萬死不辭。

  三鞠躬,秦釗叔叔,我們幾十年後再見。

  放眼望去,眼前墓碑一座連著一座,是無數前輩用血肉之軀築起長城,如今英魂長眠於此。

  顧清淮視線掃過,而後凝聚在一點,目光陡然定住再也無法移開。

  顧長生烈士之墓。

  那一眼直擊靈魂深處,無法言說的情緒怦然炸裂直擊胸口。

  顧清淮長身鶴立,靜默無言和他遙遙相對,某些猜想破土而出。

  -

  綿密細雨斷斷續續,將遠山天空都染成青灰。

  國際機場的廣播,第三次在鍾意的耳邊響起。

  第一次,見不到想見的人。

  第二次,她和顧清淮一起回家。

  第三次,她看著沉默的雲層,看著無垠蒼穹,想問身邊行色匆匆經過的每個人——

  你有沒有見過顧清淮?

  你知不知道他在哪裡?

  能不能告訴他我真的很想他,讓他快點回來?

  「鍾意,我們去託運行李啦!」

  鍾意呆呆點頭,跟在同事身後,突然她看到一個背影。

  那人瘦瘦高高肩背挺直一身黑衣,從她身邊經過,等回過神,已經走出好遠。

  鍾意行李放在遠處,身體先於意識衝出去,喉嚨口腥甜心跳劇烈跳動震得胸腔生疼。

  周圍來往人群全變黑白,機場廣播模糊遙遠,同事在身後喊她,鍾意全然顧不上。

  耳邊只有自己的心跳聲,只有自己急促到快要哭出來的呼吸聲。

  是顧清淮嗎?是顧清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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