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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碩大的地坑靜悄悄,原本時不時啾鳴的鳥兒們也沉沉睡去。流水聲不知是在四周還是在地下,窸窸窣窣地淌著。

  他借著月輝的光亮,依然順著斜坡往高處而行。

  前頭的路卻越難走,四處除了掩藏在碧草下的洞遂,連地縫也越來越多。最寬時有好幾丈寬,得騰躍方才能過。

  如此行了好一陣,坡爬了不少,周遭卻仍如初秋之季,全無變冷之意。

  待到了一棵遮天蔽日的巨樹邊時,他終於停下了腳步。

  前路已無繼續前行的必要,可哪裡又該是合適的方位?

  他順著高高樹幹一躍而上,一直到踩著枝條攀爬到樹幹上,方借著月色聚集目力往遠處打量。

  四處依然是不見盡頭的林木,代表天坑盡頭的崖壁依然難尋。

  夜風吹來,樹上枝葉嘩啦啦作響。不知什麼在對面一棵樹杆上隨風一晃而過。

  他當即腳尖一點,落在那棵樹下,於肩高處一手便捏住了那物。

  觸之硬而脆,似有規律紋路,卻不像枝葉或樹皮,尚未用力已要成齏粉。

  他取出從嘉柔那處得來的火摺子,避開夜風吹燃,但見手中之物卻是一片絹布,蓋因天長日久遭受風吹雨打,早已看不出本色。

  可布料卻保持著原有的紋路。

  是安西軍舊軍服的紋路。

  這種紋路的布料,只有官府指定商戶所織就,且只能用於軍中,民間決不可濫用。

  他心中一凜。

  是當年崔將軍綁在此間的標記!

  他當即於周遭數十棵樹上匆匆尋去,不知是崔將軍再未留,還是時日太久已被毀去,都未能再尋見同樣的絹布。

  他本欲繼續再尋,待抬首瞧見高高月輪已在頭頂移了數寸,心頭不由一慌。

  已過了四更天!

  阿柔害怕四更!

  -

  嘉柔又陷入到了那個夢。

  白森森的面具,帶著風聲的招魂幡。

  她在黑暗中不停歇地跑著,神鬼的嗚咽聲從四面八方包圍著她。

  有人悲戚地喚著:「阿柔,那是你阿耶,他是你阿耶啊……」

  又有人喊:「阿柔,快來接牌位,你阿耶生前最牽掛你,你怎能避而不見……」

  她聽不懂,什麼叫「生前」,阿耶怎地便生前了?

  天上黑得沒有一點星光和月亮,她不停歇地逃著,仿佛只要她逃遠,那些聲音便追不上她。什麼牌位、生前,便壓根不存在。

  周圍漸漸傳出悲涼的哭聲,那哭聲一陣比一陣大,分不清究竟是誰的聲音。

  似阿娘,又似大伯,好像也有阿婆。

  他們在哭什麼?

  又在哭誰?

  她在夢中頭疼欲裂,腳下卻絲毫未曾停歇。

  忽然有人於黑暗中大喊:「四更到了,取黑狗血,招崔將軍歸來!」

  嗡嗡梵音驟然壓住了耳邊哭嚎,又有犬只受痛的急促叫聲比梵音更響。

  為何要取狗血,別傷害狗!

  最後一聲尖銳地犬吠戛然而止,周遭猛地安靜。

  前方陡然火光一閃,一道牌位驟然出現在那亮光處。

  只「嘩」的一聲,一盆狗血盡數潑灑在那牌位上,四周一聲高喊:「時辰到,下葬!」

  不,不要,不要葬阿耶,他活著的,他沒有死……

  她在夢中不停歇地掙扎,鮮血鋪天蓋地包圍著她,她無論如何都逃不開。

  不知不覺中,綿密地呼喚在耳畔越來越大聲:「阿柔,阿柔,莫害怕,我在,阿柔……」

  伴著那呼喚,她於又一個掙扎間,終於睜開了眼。

  眼前是一張男人的臉,面上遍布焦急與關切。

  「阿柔,是我,我陪著你,莫害怕,有我……」

  她認出了他,眼淚滾滾而下,「薛琅,我沒有阿耶了,我再也沒有阿耶了……」

  他心頭巨痛,緊緊將她擁在了懷中。

  -

  已是五更天。

  巨石邊的群猴們不知去了何方,換嘉柔背靠火光坐在石邊。

  石邊幾丈外矗立著一株不知長了多少年的巨大合歡樹。

  樹上棲息著小鵝一般大小的鳥兒,因被方才的動靜驚擾了瞌睡,此時正臥在樹枝間,雙雙對對理著羽毛。

  天上月亮升得越發高,越發地清冷。

  這清寒的月暉與火光相交,落在那鳥兒上,隱隱能看出是一身白羽。

  薛琅坐在嘉柔身畔,在這靜夜中語聲徐徐:「……崔將軍說我阿耶膽色驚人,武藝超群,若未早逝,定有一番驚人作為……旁人說我是不信的,可崔將軍既如此說,泰半便是了。」

  她這是第一回 聽他提及他的身世。

  不,不是第一回 。

  早在她剛於白銀親王的莊子裡謀個夫子差事時,他為了那屯田地而來,便曾提及他的阿耶已逝。

  只那時他隨口一說,她只當他為了一塊地隨口胡謅,未成想,卻是真的。

  她吸著鼻子,瓮聲瓮氣道:「如此說,我阿耶,還早早識得你阿耶?」

  她的眼中尚殘留著一點霧氣,夢中的脆弱還遺留著幾分。

  樹枝間的白鳥啄下一根羽毛來,隨著徐徐夜風打著旋兒飄落。

  他的眸光追隨著那羽葉,點一點頭,「據聞,我阿耶同阿娘成親時,崔將軍還曾上門道賀吃過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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