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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嗎?」容芳樺有些彷徨,「雲弛娶我,不會覺得是個負擔?」
「你不是任何人的負擔。」容芳林用力摟了摟妹妹,「還記得我們倆說過的將來的理想嗎?我想學經濟,你想學醫。我們發誓要做一個獨立而且充實的新女性,有屬於自己的社會定義,而不僅僅只是某人的妻子,某人的母親。」
容芳樺認真地點了點頭。
「就算結婚了,也不要放棄你的理想。」容芳林微笑道,「我們姊妹倆一起努力,活得精彩,不做任何人的附屬品,自然也不會成為任何人的負擔。」
「好!」容芳樺伸手緊緊擁抱住姐姐。
「來。」容芳林摸了摸妹妹的頭髮,「要抓緊時間把你打扮起來了,新娘子!」
愁容輕掃而去,容芳樺綻露嬌羞笑容,被容芳林拉著跑進了更衣間。
在這個鳥語花香的清晨,容府里的人們都早早醒來,慎重地穿衣打扮,準備趕赴一場註定留給眾人不同尋常記憶的盛大婚禮。
容嘉上穿著筆挺的西服,打著領結,一邊仔細打量著鏡子裡那個削瘦肅穆的青年。
他有些驚訝地發現,自己的眉心不知什麼時候有了淡淡的川字紋,仿佛是最近這段時間蹙眉太多而導致。淺淺的紋路一旦產生,就不會消失。雖然不起眼,卻也給這張年輕的面孔增添了一絲成熟凝重的氣息。
容太太坐在梳妝檯前,挑選著搭配身上這條牡丹紫旗袍的珠寶,目光卻是落在首飾盒裡一個小小的相片夾上。黑白相片裡那對年輕夫婦面上帶著輕柔的笑,尤其是女人,模糊的眉眼依舊看得出來充滿了新婚的幸福。
恍如隔世。一眨眼,她和容定坤已結婚了快十八年了。相片裡的女人已成了鏡子裡的這個市儈媚俗的貴婦,眼神疲憊,嘴角低垂。算計和寂寞壓垮了她曾筆直的背脊,一次次失望和傷痛在她臉上留下了脂粉都快蓋不住的皺紋。
今天,她的庶女要出嫁了。她當年也像容芳樺一樣,年輕美貌,對婚姻充滿了各種柔情憧憬。婚禮那日,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頂點。就像爬上一個高高的山頭,站在巔峰,你眺望大地,閱盡了壯麗景色,然後再一路往下走,跌落塵埃。從那之後,全靠那些曾見過的美景支持著你度過之後人生中枯燥的每一天。
容太太淡淡一笑,將那個鑲嵌著珍珠和水晶的相片夾抓起來,隨手丟到了妝盒最下面一層。
大姨太太幫容定坤換上了一套嶄新的煙水晶色壽字綢褂,一邊扣著扣子,一邊滿口讚美。
「老爺今天穿這一身真富貴氣派。您這幾天氣色也比以前好了許多。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容定坤懶洋洋地坐在輪椅里,享受著老妾的奉承。他的頭髮被打理得一絲不苟,鬍渣也被颳得乾乾淨淨,養得白白胖胖的臉上浮著一層散漫的笑意。
「想不到芳樺是家裡第一個出嫁的女孩。」大姨太太今日嫁女,興奮地一夜都沒有睡好,現在雙眼紅腫濕潤,也不知道背著人哭過多少次,「自打她出生起,我就操心她的婚事。她沒能投生到太太肚子裡做個嫡女,因著我,在外面也沒少被那些小姐們排擠取笑。現在看她能嫁得這麼好,我心裡去了老大一塊心事,只剩好好守著仁兒,伺候著老爺過日子。」
「芳樺是有福氣的孩子。」容定坤整理著袖子,若有所思地望著鏡子裡的自己,「這個家,並不是每個孩子都有她這個福氣,能及時地跳出去呀。」
「老爺,家裡有什麼不對嗎?」大姨太太不明就裡。
「能有什麼不對?」容定坤笑著拍了拍她的手,「孩子們都想早點離家高飛罷了。」
「有老爺在,孩子們不論飛得多遠多高,都是要回來的。」大姨太太幫他抹著髮蠟,「老爺您放寬心養病,也許明年這個時候,咱們就能抱上外孫了呢。」
容定坤呵呵輕笑了兩聲,昏沉沉的眼中忽而有一道光掠過。
容芳樺的婚禮是時下年輕人最流行的西式婚禮,她和伍雲弛都是教徒,在教堂舉行結婚儀式,然後再去禮查飯店舉辦晚宴,招待親朋好友。
容家短短几個月衰敗得厲害,為了撐足場面,伍家和容家都在這場婚禮中投入了大量金錢和人力,勢必要辦得極盡奢華絢麗。
整個白天,女方家的容家都擺著流水宴席,招待四面八方而來的親友。大圓餐桌擺滿了整個草坪,一箱箱美酒搬進來,賓客笑聲喧譁,左鄰右舍皆聞。
容嘉上肯花這麼大手筆嫁妹,讓不少人都有些意外。只有容嘉上自己知道,這場盛大的婚禮,大概是容家最後一次華麗的演出了。
時針指向下午四點,日頭已西斜,陽光給白牆塗抹上了一層明亮的橘色。
容家新居里,馮世真打落馮世勛毛糙的手,熟練地幫他打著領帶。
「你真得趕緊給我找個嫂子了。以後這活兒就丟給嫂子來做。」
「你為了偷懶,把什麼都怪在我沒結婚上。」馮世勛笑道。
馮世真促狹地擠著眼,「長幼有序。你結婚了,我才好結婚呀。」
馮世勛瞬間黑了臉,「你想得美。你和容嘉上的事,我是一萬個不同意的。」
馮世真嘲道:「你要真有本事把一萬個理由一條條給我列出來,我就真不嫁他了。」
「真的?」馮世勛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