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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師兄同新婚太太和寡母住在一個小四合院裡,騰了一個朝西的房間給馮世真暫時落腳。馮世真取出了從上海帶來了禮物,送張師兄的是馮世勛從德國帶回來的自來水筆,送兩位女眷的的是巴黎春天買的衣料,哄得張家一家三口格外開心。

  次日,馮世真帶著禮物去拜訪了裴老先生夫婦。這一位有名的學者住在一個位於胡同深處的小四合院裡,庭院整潔,屋舍明亮。裴老還是那麼愛熱鬧,馮世真在裴家不過坐了一個多小時,就有三個學生上門來。裴老還如當初在上海一樣,愛看學生們來他家中聚會,一邊吃茶,一邊討論學術,針砭時針,發表激昂的演講。馮世真是他很喜歡門外弟子,聽說她是來北平找工作落腳的,裴老又讓學生們幫忙。

  一個師姐說她工作的女校有老師臨時結婚離職,現在正逢期末考試之際,學校想找一位教師臨時代課並幫著監考和改卷,能提供宿舍。馮世真也不想總是打攪張師兄,請那師姐吃了午飯,下去就去學校面試,很順利地被錄取了。

  等到晚上,馮世真把這消息告訴了張家人,又買了一隻烤鴨加菜。張家老少都頗喜歡她識趣懂禮,主賓盡歡。第二天,馮世真辭別了張家,搬進了學校的職員宿舍里。

  送走了張師兄,馮世真去郵局給馮世勛發了一封電報,然後踩著皚皚白雪,慢悠悠地往回走。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庭院,這裡同她生長的環境截然不同,讓她覺得自己格格不入。北方的空氣是那麼寒冷而乾燥,充斥著煤炭燃燒的焦氣,刺激著她還未痊癒的肺。而這座城市裡並沒有多少她熟悉的人。當她就要在這裡開始自己新的生活時,她卻突然發現自己其實並沒有準備好。

  馮世真覺得很忐忑,像走在一個獨木橋上,前方是濃濃迷霧,腳下是湍急河流。她怕自己一腳踩空,也怕未來並不像自己期許的那樣。

  她真的會喜歡自己原本計劃的那種生活嗎?

  做一份穩定的教職,找一個老實的丈夫,一輩子平順卻也乏味地度過?

  她以前會覺得這樣的生活非常安定和省事。可是現在,在她經歷過了風雲之後,自己會再甘於把剩下的生命用在平庸的生活上?在她知道前方還有更高的山峰,更波瀾壯闊的海洋,甚至是,更無垠的天空後,她還會安心地收起自己的心氣和抱負,像個工蜂一樣按照普通人的軌跡度過一生?

  作為一個被藥店人家收養的孤女,馮世真覺得自己一直是一個懂得知足和感恩的人。但是這一刻,她望著庭院裡的白雪和牆角衰敗的枯草,再望了一眼天空中厚厚的雲層,突然生出一股不甘心來。

  原來天那麼高,雲上的景色那麼壯麗。她總鼓勵容嘉上振翅飛翔,卻為什麼沒有想過自己也能呢?

  馮世真抬起頭,倏然站住。正心心念念著的容嘉上穿著一身筆挺帥氣的西裝大衣,帶著帽子和手套,風度翩翩靠著一輛黑色轎車站著,顯然在等她。

  馮世真看著自己這個俊美的情人,心裡湧起一陣強烈的愛意。而此刻她也不再需要壓抑自己的感受。當容嘉上走到她跟前,彎下腰來的時候,她亦仰起頭,回應了他的親吻。

  「冷嗎?」容嘉上脫了皮手套,捂著馮世真的手。

  馮世真搖頭,問:「等了我很久?」

  「沒多久。」容嘉上怪委屈地說,「但是怕你的新同事說閒話,所以不敢把車聽在校門口。」

  馮世真忍俊不禁。

  容嘉上把馮世真的手夾在臂彎里,「你今晚要回宿舍嗎?」

  馮世真挑著梅反問:「如果不呢?」

  「哦。」容嘉上隨著馮世真一起擠進了車后座,扣著她的後腦,給了她一個充滿了霸道和狂熱的吻。

  片刻後唇分,兩人的呼吸凝結成了淡淡的白霧。馮世真抿著嘴笑著,把發燙的臉埋進了男人暖意融融的胸膛里。

  同馮世真住一間宿舍的女老師是北平本地人,平時都住家裡。於是馮世真也對舍監謊稱要走親戚,跟著容嘉上去住了飯店。

  兩人先去大名鼎鼎的東來順飯莊吃了晚飯,又去戲院看了最近極紅火的尚小雲主演的《摩登伽女》。散場出來,戲院門口有孩子在雪地里賣花。容嘉上看那孩子穿著露腳趾的破棉鞋,掏錢把所有的玫瑰花都買了下來,又多給了孩子一塊錢,讓他去買雙新鞋。

  孩子千恩萬謝,作揖道:「先生和太太一定大富大貴,恩愛白頭!」

  容嘉上的臉色凍住,馮世真卻像是沒聽清那孩子的話似的,笑著目送孩子歡快地跑走了。

  「回去吧?」馮世真一手抱著花束,一手朝容嘉上伸去。

  容嘉上回過神,急忙挽起了她的胳膊。兩人依偎著,沿著掃去了積雪的街道往不遠處的飯店走,有好一陣沒有交談。北平的夜不如上海繁華,又因下雪,路上行人甚少。兩人的安靜被無限擴大化,仿佛整座城市都隨著他們寂靜了下來。

  良久後,容嘉上嗓音低啞地說:「我想給你一個承諾,世真。但是我現在還沒有信心自己是否能兌現這個承諾。我並不是在尋找什麼藉口。但是我太年輕,遠不夠強大到為你支撐一切。我……」

  「嘉上……」馮世真開口。

  「我這幾天一直在想這個事。」容嘉上繼續說著,一臉焦躁,「我不想讓你失望。你給了我那麼多,而我卻發現自己沒有什麼可以回報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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