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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一次聽到這個說法。」容嘉上被逗笑了,「難怪你們女人愛吃甜點,不然就容易使性子發脾氣。」
馮世真沒好氣,直接抓了一塊餅乾塞進他嘴裡。
餅乾散發著甜甜的奶香,容嘉上吃了一口,臉色明顯緩和了下來。
「我並不想和她吵的。」容嘉上疲倦地說,「但是她恨我,我怨她,這個結的根源是二弟的死。二弟不能死而復生,那這個結就沒法解開。」
「我知道。」馮世真說,「有時候心裡有一口氣,不出實在不舒服。」
容嘉上好奇:「你也和別人吵過架?」
「怎麼沒有?」馮世真說,「我家破產後,沒少受欺負。我一個女人拖著又老有病的父母,稍微軟弱一點,就被這世道吞吃得連渣滓都不剩了。」
容嘉上莞爾:「只見慣你慢條斯理地說道理的樣子,想不出你吵架是什麼樣。」
「誰都不想和人起爭執的。」馮世真說,「太太沒了兒子,丈夫又——你別介意——丈夫又冷漠,她很孤寂痛苦,卻又不能像孫少清那樣一走了之。別人可以掙脫,她不行,她是可憐人。」
容嘉上輕嘆:「我知道了。以後我避著她吧。」
馮世真起身朝門口走,忽而回頭,道:「她說錯了。」
容嘉上眼神迷茫。
「她錯了。」馮世真說,「你是個有情有義的人,你會愛護家人,用肩膀替他們擋風擋雨。將來不論哪個女人嫁了你,不論誰投胎做了你的孩子,都會很幸福。」
容嘉上眼神閃爍,猶如映著春光的融化的雪水。
容家的貨如期送出了海,送到了位於崇明島的一處偏僻的廢棄的漁村。接貨的人正在碼頭等著。
就這時,不知何處殺出了一批武裝劫匪,打了這邊一個措手不及。對方武器精良,早就有埋伏。這邊將人朝陸地趕,那邊就有人鳧水上了船,殺了船員,徑直把船開走了。
三日後,容家的人尋找到了被燒成框架的漁船,而船上的貨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賣家的震怒可想而知。容定坤一連數日都沒有回家,好不容易回來,整個人瘦了一大圈,面色陰鬱猙獰,如一頭被惹惱了的猛獸,家裡妻小沒有一個人敢靠近他半分。
這也是容嘉上第一次主動參與了生意上的會議。
「孫少清上的是去香港的船。」楊秀成說,「但是中途靠岸的時候,我們的人上去找她,她卻已經不在了。顯然有人特意安排她逃走了。」
「查。」容定坤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目光陰鷙地盯著楊秀成和趙華安,「查出來誰幹的,提頭來見我。」
「是!」兩大幹將應下,匆匆離去。
容定坤喚住了楊秀成問,問:「馮世真那裡,有什麼異常?」
容嘉上渾身巨震,難以置信地看向父親。他這時才知道父親一直都懷疑馮世真,並且派了人去盯梢她。
楊秀成說:「盯梢的夥計說,她在紅房子醫院找了一份工作,每日老實地上下班,生活正常,也沒有同可疑的人接觸過。」
容定坤望向兒子:「很吃驚嗎?」
也許真的是與生俱來,容嘉上忽然又冷靜了下來,說:「換我也會這麼做。」
容定坤點了點頭:「她目前還算清白。但是,兒子,假如她真的來者不善,我不會因為她是你喜歡的人,就手下留情。」
容嘉上喉結滑動,眼神麻木:「我知道的,爹。家族利益高於一切。」
容定坤很滿意,重重地拍了拍兒子的肩。
容嘉上將目光投向了窗外的晴空。
天空中,白雲如蒼狗。
一群鴿子振翅掠過窗外,引得馮世真也駐足眺望。
醫院的鐘聲敲響,清越悠揚,迴蕩四方。
第五章 重返容府
電車叮噹響,搖搖晃晃地穿過熙熙攘攘的街道。
車廂里擠滿了趕著上班的人。西裝革履的銀行職員,半舊大褂的報社編輯,抱著書本的學校教室。馮世真面前,還坐著一對學生情侶。看樣子不過十六七歲,男孩粗黑,女孩白胖,湊在一起對比十分鮮明。兩人卻親昵恩愛,依偎在角落裡喁喁私語,像是一對擠著過冬的小鴿子似的。
電車轉彎時,重心朝這邊傾斜。男孩子伸出手,把女孩兒護在了懷中。
馮世真看得有點眼熱,又覺得很溫馨。
他們還小,也許將來並不能在一起。但是有什麼妨礙呢?至少在生命中的這段日子裡,他們填補了彼此的空白,撫慰了對方的寂寞。
「今天怎麼到處都是巡捕房的人?」有人在小聲問。
「沒看早報嗎?」乘客說,「凌晨的時候,閘北那邊動亂了。工人和警察起了衝突,鬧得好大,我家都聽到槍聲了。」
馮世真有些意外,家住在西邊,離閘北挺遠的,並不知道昨夜發生了暴亂。
有人壓低了聲音說:「是工人起義,為了支持北伐。但是沒成功,聽說死了不少人呢。」
「噓……」
電車到站,馮世真下了車便立刻買了一份報紙。報紙頭條就用粗大黑體印著「閘北暴動被鎮壓」等字樣。
上海的天氣已經很涼了,常有陰雨,冷風陣陣,浸入骨縫。醫院的紅房頂在灰濛濛的天空下十分醒目。
馮世真一邊翻著報紙,一邊朝醫院大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