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頁
李小姐被獨自一人晾在舞池裡,滿臉難以置信。
幽靜的容府,偏僻的西堂里,兩個保鏢在客廳里打著牌。馮世真進了門,埋著頭朝樓上走去。
高個的保鏢眉頭輕皺,目光隨著馮世真的腳步。
「該你了。」同伴提醒。
他這才轉過頭,朝茶几上丟了四張紅桃九:「炸!」
馮世真不緊不慢地上了樓,拉開了煙室的門,走了進去。煙室門邊放著一台留聲機。她挑選了一張黑膠唱片,放進了留聲機里。
舒緩的音樂聲迴響在這個清靜的秋夜之中,平添了幾分情調。
容定坤躺在榻上,身上蓋了一張薄毯子,半睡半醒,並沒在意有人走進來。
這個時候的他同往日有極大的不同,他臉上的肉都鬆散了開來,顯露出了幾分老態,嘴角的法令紋愈深,雙目渾濁,那種精明犀利的神情已不在。
馮世真在他身邊坐下,學著孫少清的樣子,給他輕輕捏著腿。
「老爺,還要再用點嗎?」
容定坤眼珠子轉了轉,哼哼地擺了擺手。
馮世真手下用力捏了捏容定坤的腿,他也沒有什麼反應。
馮世真從懷裡掏出她小書房裡偷來的一張空白的公文箋,抓著容定坤的手,將拇指沾了印泥,摁在了公文箋上。然後她掏出濕帕子,小心地擦去了指腹上的紅印。
她在容定坤身上翻找著,摸了半天,都沒有找到他的印在哪裡。
容定坤歪著身子躺在榻上,眯著眼著馮世真,忽然困惑地問:「阿……阿和?」
「嗯?」馮世真隨口應著,看到了容定坤領口露出來的一根紅線。她順著扯出一枚拇指大小的金牌。牌子上陰刻著「容定坤印」四個字。
原來這就是印!
容定坤忽然猛地推了馮世真一把,撐起身不住往後躲,露出了之前初見馮世真時的那種驚駭恐懼的神情。
「你……怎麼又來了?我親手埋了你,把你封了起來,你怎麼還能回來?走開!快走開!」
容定坤大叫,馮世真急忙俯身捂住了他的嘴。
「噓……安靜!我不是阿和,不是來索命的。」馮世真聽到了保鏢上樓的腳步聲,情急之下追加了一句,「我已經原諒你了。」
最後這句話對容定坤起了明顯的作用,他停下了掙扎,眯著渾沌的眼睛,努力透過模糊的視線看清馮世真。他表情又害怕又有些嚮往,似乎有話要說。
「老爺。」保鏢在敲門,「沒事吧?」
馮世真貼著容定坤的耳朵說:「要想我原諒你,就說你沒事。」
她鬆開了手。容定坤慢吞吞道:「我沒事。」
「讓他們可以休息了。」
「去休息吧。」容定坤重複。
「知道了。」保鏢轉身走了。
馮世真看了看腕錶。八點十五。門外鐘上則顯示八點四十五。樂曲舒緩,放完了一曲,又接著一曲。
馮世真抓過金牌,飛速在公文箋上印下,然後把擦乾淨的金牌放回了容定坤的領子裡。
容定坤呆呆地看著她,又困惑又懼怕:「你是……阿和,還是嫂子?」
馮世真好奇地問:「阿和是誰?」
容定坤呢喃,目光投向窗外,道:「我……我最好的兄弟。」
可見真是糊塗了,連男女都不分了。況且好兄弟也殺,孫少清說容定坤爛到骨子裡,真不是修辭誇張。
容定坤眯著眼睛打量著馮世真。方才的驚嚇,讓容定坤有些清醒了。馮世真知道自己必須加快速度套話。
馮世真柔聲問:「你想要阿和不再纏著你嗎?」
容定坤一愣。
「讓他不再出現在你的夢裡,不再找你索命。你可以安心一覺睡到天亮,再也不用擔心受怕。容老闆,你想嗎?」
「想。」容定坤眼裡充滿了渴望。
作為一個雙手沾滿鮮血的人,大概人生最大的願望,已不是財富和權力,而是一夜安心的睡眠了吧。
「容定坤,」馮世真冷冷地注視著榻上頹廢迷糊的男人,「告訴我,十八號要出海的那批貨,放在哪個倉庫里?告訴我,我就讓阿和不再來纏著你。」
容定坤困惑地看他,「你為什麼叫我容定坤?」
馮世真暗自驚訝。
孫少清說的沒錯,容定坤發跡後改過名。而且推論出來,這個阿和應當知道他當初的名字,那有可能和他相識於微時。馮世真越發對這個叫阿和的冤魂有些好奇了。
手腕上的表走到了八點二十,門外的鐘應該是八點五十分。十分鐘後,西堂的鐘會敲響。西堂保鏢在九點後都回小房間休息。馮世真必須在這之前讓保鏢看到自己,確認「孫少清」在屋裡。
「容老闆,」馮世真咬牙問,「十八號那批貨,告訴我地址!」
容定坤不安地轉動著眼珠:「那批貨……明朝古董。」
「是的。」馮世真忍著肉麻的感覺,輕輕地拍著容定坤的手背,「告訴我,容老闆。從今以後,你就可以安心睡個好覺了。」
容定坤被安撫住了,表情鬆懈,目光渙散開:「貨在……虹口,東升北路,林家巷,十四號。」
「你發誓?」
「我發誓。」容定坤目光畏縮,小心翼翼地問,「阿和,我真的是不得已。你當初為什麼不肯再幫幫我?這個時,本也是你逼我的……我也不想斬草除根,我那是沒有辦法呀。我想活下去,難道也有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