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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世真笑著說:「我小時候身子不好,家父便讓我跟著一位長輩學練太極拳,為了強身健體。其實都是空架子,讓二小姐見笑了。」
容芳樺羨慕道:「你打得可真好,能教我麼?」
馮世真笑道:「小姐們不是該去學跳舞才對麼?」
「那先生會跳舞麼?」容芳樺眼睛更亮了。
馮世真愣住,下意識往容嘉上的方向掃了過去,正對上容嘉上從報紙後偷望過來的目光。
兩人的目光就像兩截電線在空中碰撞,啪地打燃一簇火花,電流貫穿兩頭,隨即倉促地分開。
外面傳來汽車聲。容嘉上啪地收起了報紙,起身朝外走。
容芳林先他一步,像一隻小鳥一樣歡快地撲了出去,熱情地喚道:「秀成哥哥……」
她語調落了下去,臉色一僵。
門外停著一輛福特小汽車,楊秀成坐在駕駛座,副駕上卻還坐著一個穿著雪青色衫裙的年輕女孩。
「惠表姐。」容芳樺小聲地喚了一聲。
那女孩搖下窗子,朝他們嫣然一笑,面容明媚。
「芳林,芳樺。這是嘉上表弟吧,都成大人了。你還記得我嗎?」
容嘉上客氣地點了點頭:「你是余家的知惠表姐吧。好久不見。」
「不知道惠表姐也來了呢。」容芳林到底是容嘉上的親妹子,兩人皮笑肉不笑時的表情好似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
楊秀成下了車,說:「我們剛好約了吃午飯,她到我的辦公室,我就接到你們電話,便說著一起過來。嘉上從重慶回來後,我們還沒聚過呢。」
容芳林強笑道:「這可怎麼辦?我們這裡就有四個人了,一輛車可坐不下呢。」
馮世真立刻道:「不用算我一個。我改日再去也行。」
「這怎麼行?」容芳林道,「說好了今日要陪先生去買衣料的。我和二妹一定要替你好好挑。」
余知惠的反應也甚是機敏。她立刻下了車,漲紅了臉,手足無措道:「是我不對,我不該跟著秀成過來的。你們算好了座位,是我多占了一個。我……要不我不去了?」
余知惠個子嬌小纖細,穿著舊式的衫裙,挽著的髮髻上別著一簇碎花。她侷促地站在那裡,好似一枝風中的鈴蘭草般,連馮世真看了都覺得她楚楚可憐,生出憐惜之意來。
「這怎麼是你的錯?」楊秀成立刻柔聲哄道,「明明是我拉你過來的。我再叫輛車過來,大伙兒一起去好了。」
「都是我不好。」余知惠兩眼水汪汪地注視著楊秀成,像一隻受驚的小兔子。
容芳林眼圈泛紅,咬牙說:「我覺得有些不舒服,今天不去了。二妹代我向蘭馨姐賠個罪。」
「得了!」容嘉上煩躁地喝了一聲,「既然要聚會,我去把雲馳叫過來好了。別弄得咱們容家小姐出個門,連輛車都沒有!」
他的語氣充滿了不容抗拒的威嚴,鬧彆扭的女孩子都沒再吭聲。
一群人重新回到客廳里坐下。楊秀成讓余知惠坐在沙發里,親手給她倒了咖啡。容芳林孤傲地獨自坐在一旁翻雜誌。
楊秀成安置好了佳人,這才轉過身來,同馮世真打了個招呼。
「馮小姐做得還適應嗎?大少爺沒有為難你吧?」
楊秀成是個英俊斯文的年輕人,穿著一身合體的西裝,帶著金絲邊的眼鏡,顯得精明世故。也許是有佳人在側,他今日比上次面試時見著要親切了些。馮世真便也對他很客氣地點了點頭。
「一切都很好,有勞楊先生記掛了。大少爺很好學的。」
楊秀成驚訝地挑了一下眉,笑道:「看來大少爺這下是動真格的了。」
馮世真問:「不知楊先生在何處高就?」
楊秀成說:「目前在容家商行里做事罷了,領薪水的小職員,平日裡還幫著太太跑個腿。」
楊秀成在容家地位微妙。他因為實在聰明能幹,深得容氏夫婦重用,在公司里是容定坤的一把手,在容家則是容太太的御用秘書。但是容定坤生性多疑,又覺得手下黃家一派的人過多,有意制約裁減。容太太同丈夫不合,更想提拔娘家。楊秀成是黃氏娘家遠房侄子,夾在這對夫妻之間,稍微行差踏錯,就有可能做了炮灰。
同理,他能長久來在兩派間應付得遊刃有餘,足可見其精明謹慎。
容嘉上打了電話走過來,正聽到楊秀成自謙的話,道:「楊先生也拜在裴東仁老先生門下學習過一陣子,和你算是同門,定有許多可以聊的。」
「原來是師兄!」馮世真笑問,「楊先生讀的什麼專業?」
「在燕京大學讀的法律。」楊秀成說,「不過是做點經濟文章罷了。如今世道混亂無序,空啃了一堆書本,最後還不是進了商行做事。」
馮世真說:「日常生活,人間百業,都離不開一個秩序。學法的人經商,於管理統籌上,應當更加有序有理,得人信服吧。倒是我們學數學的,只懂算題,對社會並無多大貢獻。」
這番恭維話說得十分文雅,即令聽者心情舒暢,又不覺諂媚,更何況是自一個文雅娟秀的女子口中說出來的。楊秀成不自覺點頭微笑,深深看了馮世真一眼,帶著賞識之色。
容嘉上冷不丁開口道:「馮先生逢迎人的本事也令人刮目。也許將來馮先生不教我了,還能去商行里謀事吧?以你的學識本事,做個女經理都易如反掌?做個窮教書匠反而屈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