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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句戳中了梁澤的死穴。
他雙目赤紅,忍了又忍,頭往旁邊一撇,卻在人縫中看見一道身影。
那是……
就這麼一眼,梁澤忽然凍住,周身的戾氣霧一樣散開。
對面鬧事的還以為他認慫了,嘴裡反覆罵著難聽的話。老闆又是點頭又是哈腰的,想要拉他過來道個歉息事寧人,梁澤卻始終看著某個方向。
一個錯眼,那個人要走了。
梁澤趕緊撥開人群朝他跑去。
「欸!欸!」 老闆在後面大聲喊,「你跑哪去?你給我回來!」
夜漆黑沉默。
梁澤把一切都拋到腦後,只死死盯著前面那道就快要消失的身影,拼命地追著。
是他嗎?
會不會是認錯了。
剛才時間太短,梁澤不敢確認,可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追上去看一看。
夜市四通八達,前面的男人個子高,步伐大,很快就走進連著主街的後巷。巷子裡滿是各個後廚的垃圾,黑色的大塑膠袋堆得到處都是,光線也很微弱。
梁澤沒跑兩下就摔倒了,顧不上疼也顧不上髒,連滾帶爬地起來繼續追。眼看那個身影就快要融進夜色中,他急得心口直顫,不顧一切大喊一聲——
「吳恪!」
六年沒見,這個名字也有六年沒從他嘴裡喊出來過了。可他非但不陌生,反而覺得熟悉得很,因為他在心裡喊過太多次,回味過太多次,根本沒有生疏的可能。
就像是一個被人遺棄的小孩,兜里僅剩一顆糖。每當快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他就把它雙手捧出來,放進嘴裡小心翼翼地含上一含,舌尖剛嘗到一點細小的甜頭又趕緊拿出來,用紙重新包好。
「吳恪!」 今天他多嘗了一口。
巷口的身影停住了。
梁澤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等終於追上後卻惶恐地僵住,連地上的影子都不敢踩。他站在男人身後以最快的速度拉了拉上衣,滿是灰土的手掌前後來回地撫,本意是想把衣服撫平,結果卻越弄越髒。
他急得想哭。
是吳恪,就是吳恪。
怎麼會這樣呢,夢見過無數次的重逢就在眼前,可他卻狼狽得連個人樣也沒有。
「幹什麼。」
他聽見吳恪的聲音,因為是背對著所以有點模糊,簡直像是幻覺。可是吳恪既不回頭看,也不問他是誰,顯然早把他認出來了。
「你……」 梁澤死死低著頭,眼睛盯著地上的影子,「你也是來吃飯的啊?」
這個 「也」 字顯得尤為可笑。
可吳恪沒笑,只是低低地嗯了聲,有些冷淡。
梁澤鼓起勇氣抬起頭。
巷口的路燈下,吳恪身形挺拔修長。今晚沒什麼風,他站在那裡一動也沒有動,青白的燈光跟漆黑的夜色混在一起,把他的背影照得模模糊糊的,似乎一不留神就會消失不見。
梁澤連眼睛都不敢眨。
「好巧啊,今晚居然碰到你了。」 他把手心的汗在褲子側面蹭了蹭,「你一切都好吧。」
千辛萬苦才來到臨江,好不容易找到這份工作,每天從下午五點工作到凌晨三點,就為了有朝一日能離這個人近一些。可這些話他不敢說,沒臉說,只能撿些無關緊要的講。
吳恪的鼻息聽著仿佛有點嘲弄,又仿佛很平常,只是梁澤多心了。
「還有事嗎。」
梁澤立刻把頭深深地低下去:「沒,沒有了,我就是過來跟你打聲招呼。」
沉默無聲蔓延。
吳恪把兩隻手插進褲袋裡,這幾秒鐘好像在等什麼,沒等到就又邁開步子往大馬路走去。
梁澤把頭抬起來,嘴唇掀開動了動,喉嚨里很多話淤塞著只是說不出來。他往前又追了兩步,見到吳恪從兜里拿出車鑰匙,路邊的一輛奔馳隨即閃了兩下燈。
「…… 阿恪。」
拉車門的手頓住了。
車窗上映著他朝思暮想的臉,可神情卻有些厭惡,眉頭是皺著的。
「你叫我什麼?」
被這樣一反問,梁澤更加膽怯,嗓音乾巴巴地重複:「阿恪。」
吳恪把身體轉了過來,站在車前。
此時梁澤才把他看真切。
可能是加完班直接來的這兒,所以吳恪只穿了條簡單的黑色西褲,上身是件泥灰色襯衫,長袖半卷。就像以前一樣,越簡單的東西越襯他。
梁澤心口滾燙,眼眶跟著濕潤。
終於又見面了。
心裡千頭萬緒的,他還想再說點什麼,身後卻傳來其他人的聲音:「吳恪!」
有個同樣襯衫西服的人越過梁澤,大步走到吳恪身邊:「結個帳就不見人了,怎麼不等我?」 轉頭看見梁澤又問:「這位是……?」 他像是想對梁澤笑一笑,可定睛一看,又被梁澤這破破爛爛的樣子給驚到了,露出一種介於尷尬跟愕然之間的表情。
梁澤從來不覺得自己丟人,這一刻卻很無地自容,可能因為這是吳恪的朋友。重逢的驚喜,被冷待的酸楚,難以自持的無措,一切的一切糅雜在一起,激得他後背不自覺弓了起來,夜色中輕輕打顫,看上去更窘迫了。
吳恪撇開頭,像是不願再多看他一眼:「高中同學。」
旁邊的人倒吸一口氣,雖然沒有把心裡的話說出來,但梁澤卻聽見了。他們倆怎麼可能是同學呢?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半晌那人才擠出一個自認為禮貌的笑容:「怎麼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