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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問:「一定要說嗎?」

  她答:「放心,我絕對為你和他保密。」

  這一次凌意靜默了很久。

  窗外的日光慢慢發生位移,進來的時候還照在沙發的椅背上,此時已經無聲地灑向橡木地板。他側著臉,面頰蒼冰一樣的白。

  祁醫生注視著他,觀察他的一舉一動,半晌才看見他嘴唇微微動了動,很努力才發出聲音:「他不是本地的,他換過監。八個人里他來得最晚,所以只能睡在廁所旁邊。那邊味道不好聞,晚上還會被吵醒……他不想一直睡在那兒,想一個月換一次位置,他們不同意……我本來是聽不見的,但是他們聲音太大了,他們每個晚上都欺負他。他們打過他,把他的頭按到便池裡,他們還……」

  語無倫次,這是說真話的表現。刻意封存的記憶一朝被調取,順序難免有些混亂,說出口更顯得沒有邏輯。但厲醒川聽懂了,祁醫生也聽懂了。

  她輕聲問:「還什麼?」

  他指尖顫抖:「還用襪子把吃剩的米飯裝起來……他們攢了好幾頓的,用線繫著掛到窗戶外面去曬,然後……然後……」

  「然後什麼?」

  「等它風乾……變硬……」

  房間裡氣溫忽然低下來,剩餘的兩個人身體同時凜了凜。

  凌意慢慢弓起背,雙手捂住自己的臉:「他們覺得男人的後面噁心,不想用自己的,所以就用那個東西去……去捅他的……他們每個晚上都不放過他。他腿上、被子上全是血,我都看見了,我都聽見了,我是他們的幫凶。」

  他脊背劇烈顫抖。

  祁醫生傾身向前握緊他的手腕:「但你最後幫了他。」

  「我應該早點幫他的,應該再早一點的。他們第一次打他的時候我就應該出聲的,我怎麼這麼懦弱,我怎麼這麼沒有用……」他用手敲自己的頭,一下比一下重,沉悶的響聲像錘子一樣敲打在三個人心口。

  祁醫生雙手並用阻止他:「你不懦弱,你已經很勇敢了,在那種情況下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氣站出來,你已經拼盡全力了,對不對?」

  他拼命點頭,沒有哭出聲,但熱淚順著指縫往外流,流到手腕上燙得祁醫生皮膚灼痛。從業十幾年什麼樣的病人她都見過,什麼樣的故事她都聽過,此時此刻心臟卻仍然覺得鈍痛。

  她極力壓下內心的翻湧,繼續去叩那扇門:「你幫了他,最後是你幫了他。你不僅盡了全力,還因此受到了傷害,對不對?他們也打你了,是不是?」

  急促又壓抑的呼吸在空氣里翻騰。角落的厲醒川兩眼通紅,雙手緊攥成拳,額頭上青筋縱橫。

  「告訴我,他們踩你的手了是不是?」祁醫生早就看過他的病歷,「他們打你,踩你,不止一次,你的手疼得拿不了筆,是不是?」

  「是……」情緒壓到極致,凌意終於開始慟哭。

  「但是獄警送你去醫院治過傷,你的手已經好了,為什麼不繼續畫畫?」

  「我不敢……」

  「為什麼不敢?」

  「我不敢……」他在重複中泣不成聲。

  「為什麼?」

  「他們看見一次就打我一次,他們把我的手放在縫紉機下面,他們用腳踩我的手,他們說要把我的手縫起來……我的手一直抖……一直抖……我不畫了……我再也不畫了……別打我……我再也不畫了……」

  「別怕……」祁醫生跪在旁邊緊緊抱住他,「別怕,他們不在這兒,別怕。」

  作者有話說:

  第60章 厲醒川你怎麼這麼懶

  祁醫生抱著他,想把他的兩隻手拿下來,可凌意仍然固執地捂在臉上,不讓任何人看見自己的狼狽。

  許久許久,誰也沒有動,房間裡除了喉嚨間那種嘶啞的聲音外沒有其他動靜。

  窗外的光線越來越偏,一直偏到房間角落。厲醒川俯身將肘架在膝上,肩膀拉成一個銳利的平角,頭卻垂在下面。幾乎沒有人見過他這樣頹唐的模樣,哪怕是當年分手的時候也沒有。此刻的他顯得很無力,是心疼一個人到極點卻又無能為力的自責跟無助。

  不知過了多久,感覺自己的病人終於漸漸平靜下來,祁醫生才拍了拍凌意的後背,「今天就到這裡吧,我給你開點藥,回去記得按時吃,下周咱們提前兩天約時間。」

  她起身,有意走遠去吃喉糖。

  凌意低著頭,想抽張紙擦擦臉,手剛伸出去眼前就已經多了盒紙巾。抬頭見是醒川,凌意微微發了發怔,然後才說了聲謝謝。

  厲醒川就這麼守在旁邊,沒有說話也沒有多餘的動作。他這種沉默的性格以前總讓凌意傷心,如今凌意卻發現,其實他是懂得在什麼時候不該開口說話。比如這一刻,凌意就很怕他會出言安慰,幸好他沒有。

  牆上的時鐘一針針慢行,兩人離開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走出診療室,外面明晃晃的陽光從老樹的樹葉間篩下來,院裡的青苔也煥發著濃濃的生機。

  開車把人送到小區門口,厲醒川在凌意解開安全帶之前從背後抱住了他。

  車窗上倒映著凌意模糊的面容。他眼皮高高腫起,兩隻手抓著自己胸前的安全帶。厲醒川雙臂收得很緊,把他牢牢圈在懷裡,只要他一動就把他的手收回來。

  他笑了笑:「怎麼像小孩子一樣耍起賴來了。」聲音還有點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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