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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一早送他回醫院……還沒好全……最快要下個月……」

  「先替我聯絡那位國外的譚醫生,就說病人下個月可以過去……他說中文還是英文……算了,我跟過去……」

  「再替我在那附近看看長租公寓……嗯……費用不用考慮……治好他的手是第一位的。」

  凌意心口微窒,說不清為什麼,腳下生根一樣動不了。鎮定許久,他才抬手敲門:「醒川,我能進來嗎?」

  裡面應了一聲。

  推門進去,房中亮著一盞檯燈。這裡以前是小樹的臥室,所以地上的筐里還有許多玩具,床上也留著不少毛絨玩偶。

  大概是懶得收拾,厲醒川就靠坐在幾個玩偶旁邊,手機反扣在床上,膝上擱著一本厚書。

  凌意坐到床沿中央的位置,離得不遠也不近,「你在看書?」

  「嗯。」

  「什麼書?」

  「人類簡史。」

  凌意伸手把那本書拿過來,翻開的那幾頁被壓皺了,折起兩個難看的角。

  他低頭展平:「看書應該開亮一點的燈,檯燈對眼睛不好。」

  說完,把書輕輕合上。

  房中很悄靜,雖然沒有抬頭,但他能感覺到厲醒川在看著自己。

  「你有話想跟我說。」厲醒川說了一個肯定句。

  從醒來到現在,兩人其實一刻也沒休息。凌意是在忙著見醫生、護士、媽媽,厲醒川是在忙著查當年的事、應付程開霽的宣戰、帶凌意去療養院。他們這兩個最該坐下來好好談談的人,反而是在12小時後,才這樣平心靜氣坐下來。

  現在擺在他們面前的,需要說開的事有三件:當年分開的真相,分開後彼此都經歷過什麼,如今兩個人真正的想法。

  厲醒川猜到凌意大概是想說三件中的某一件,又或者三件全都想說。他看著凌意放下書,拿起身旁那條擦頭髮的毛巾。

  凌意溫順地低著頭,安靜地把毛巾疊成巴掌那麼大的一個方形。疊好後,擱在攤開的手心,手伸過來。

  「你看。」

  昏暗的燈光下,這一方毛巾整齊平整得就像是用尺量過、用熨斗熨過,可那卻是徒手完成的。

  「看什麼。」

  他抬起頭,對著厲醒川笑了一下:「這是我在監獄裡學的。自己的被子、毛巾,每天都要這麼疊。疊得不好會被扣分,分扣得多了就不能減刑。」

  這塊毛巾是他牢獄生活的縮影。厲醒川看著他,身體慢慢坐直。

  「醒川,對於我坐牢的事,我不知道你了解多少。可能……可能你對這種事沒什麼概念,畢竟你沒有坐過牢。其實在療養院我就想跟你談談,但你好像不太願意聽我說這個。」

  他頓了頓,將手收回來,毛巾重新在膝蓋上攤開。

  「我明白你是為我好,不希望我總是想起坐牢的事。但是不想不代表它不存在。醒川,我就是坐過牢的。」

  厲醒川眉頭不經意地一皺:「我知道。」

  今天一天足夠他把當年的事查得條陳清楚。凌意進的哪間看守所,後來又轉到第幾監獄,罪名是什麼,當時有什麼疑點,減過幾次刑,在牢里受過幾次處分,甚至連他是哪天、幾點幾分出的獄他都一清二楚。

  但凌意似乎並不這麼認為。他眼眸微動,垂下去望著膝蓋上的毛巾:「你不知道。」

  怎麼不知道?

  「你不知道坐過牢意味著什麼。這幾天你沒有戴有色眼鏡看我,我很感激,但……但其他的,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厲醒川眉心慢慢擰緊。

  「我知道你是個很有責任感的人。你當年幫我,現在照顧我和我媽、照顧小樹,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你覺得自己有這份責任,是不是?」

  既然已經開口,乾脆一次說個乾淨。

  凌意把厲醒川這個人看得很透。

  當年他就是厲醒川身邊的一個麻煩。因為一次陰差陽錯的相遇,厲醒川把他這個麻煩視作責任,保護他、慢慢接受他的愛,到最後甚至願意帶他遠走高飛,一次又一次履行對他的承諾。這是厲醒川本性使然。

  其實面對筱潔跟小樹也是一樣。厲醒川一秒也沒有愛過筱潔,但他可以為了小樹豁出這條命,如果不是跟凌意重逢,他可以當一輩子單親爸爸。他是個把承諾和責任看得比命還重的人,就像凌意醒來後他在病床邊說過的那樣,在楊斌這件事上他努力多年,盡了全力,履行完承諾才算卸下身上的枷鎖。

  但責任等於愛嗎?

  在凌意的眼中,愛這個東西厲醒川或許有,但不那麼純粹。厲醒川的脆弱、內疚、憐愛非常短暫,走廊上睡的那一晚就可以全部消化,醒來後依舊淡漠強大。

  愛情是衝動,責任是同情、是垂憐抑或是包容理解,二者絕不能混為一談。

  所以,不能怪凌意不安。

  「醒川,你不累嗎?」

  厲醒川看著他。

  「我們已經快三十歲了,楊斌他再也不會來騷擾我,你不需要把照顧我當成是自己的責任。這次我的病要是能治好我就繼續去找工作,要是治不好我也能自己想辦法。我可以帶著媽媽回老家,那兒生活水平比較低,我家的房子也還在,總有我容身之地的,總有活下去的辦法,我真的不需要你同情,我可以自食其力。」

  厲醒川額角下兩條筋慢慢突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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