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頁
走廊出奇的靜,靜得人發慌。
如坐針氈半晌,厲醒川聳然起立!在走廊上走了幾個來回之後,他又陡然轉身,雙手撐在窗台上,十指死死扳住上面的金屬滑道,指腹滲出血也渾然不覺。
凌意坐過牢。
三年。
什麼時候的事,他們分開以後?
很多過去不願想、想不通的疑團,開始慢慢被風吹散,露出重重迷霧後的殘酷真相。
一定要儘快弄清怎麼回事。
厲醒川拿出手機,想聯絡檢察院的熟人幫忙查清當年的事,可屏幕亮起的那一刻,看到的卻是一個未接來電和一條未讀語音。
就在他跟程開霽爭鋒相對的那段時間,凌意似乎已經難受到邁不開步子,也許扶著牆,也許撐著椅子,艱難地給他打了一個電話。
沒人接。
然後又發了一條語音。
他極緩慢地呼吸,胸口痛得像被利刃生生扎破,半晌才終於點開。
虛弱的喘息,氣若遊絲的嗓音。
「醒川,你先別走行嗎,我還有話要跟你說。」
他猝然關掉手機。但腦子裡有關不掉的回音,句句都是對他的痛斥和凌遲。
不知道站了多久,救完人的程開霽走過來,告訴他凌意要過兩個小時才能醒。
「我去看看他!」
「等等。」程開霽伸手攔住,「先給你看樣東西。」
天陰得滴水,走廊一片昏暗。
兩人來到程的辦公室。
鑰匙打開抽屜,程開霽從底層一格抽出一個筆記本,扔過去,「我要給你看的東西在上面。」接著就坐到轉椅上,使勁揉了揉臉,不再看厲醒川。
門沒關,外面不時有腳步經過,隱約還有孩子的哭聲。
厲醒川拿起來。
筆記本有些年頭了,舊得折起角,扉頁有程開霽的名字。但後面的每一頁字跡各異,字數也有多有少。
都是病人給他的留言、感謝、感慨。翻到三分之二的時候,手指忽然頓住。
一句簡短的話,寫在某頁的中央。字跡很稚拙,態度似乎端正,但筆鋒實在淺得沒有力道可言。
「謝謝你程醫生,我想我會好好活下去。」
沒有落款,更沒有日期。
這不是凌意的字,但厲醒川就是有一種直覺,這就是凌意寫的。
半晌沒有翻頁的聲音。
程開霽轉過頭來,望了一眼,淡淡道:「這是他用左手寫的,你居然認得出。」
厲醒川擰眉:「當年是你治好他的手?」
「不是,我不是骨科的。」
「那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房間裡忽然靜下來。
走廊也靜了,安靜得近乎空洞。
程開霽轉開頭,看向窗外,似乎是不想說。隔了許久才轉回,目光落在攤開的那頁紙上,胸膛緩緩下沉。
「當年他半夜來看急診,那晚我也值班。本來沒有注意,出去買咖啡的時候看見他戴著手銬坐在外面,旁邊有警察陪同,所以就多看了一眼。前後大概五分鐘,買完咖啡回來他還沒走。」
「我們這裡是臨江第二監獄的對口醫院,隔段時間就有服刑人員就醫。他們那種人你知道的,犯過事,怕別人發現,通常會把手銬縮在袖子裡,儘量不引人注意。但凌意跟他們都不一樣。」
講到這裡,他頓了頓,換成一種肅然的語氣。
「從我離開到回來,凌意一直低著頭,眼睛盯著下面,手腕往銬子上磨,動作很慢。當時我就在想,包紗布的是右手,疼的當然也是右手,他為什麼要活動左手手腕。」
還沒點破,有人已經猜到了什麼。
厲醒川前額繃緊。
程開霽自下而上看著他:「後來我明白了,他想自殺。」
短短几個字,擲地有聲。
陰濕的風從窗縫刮進來,厲醒川全身打了個寒噤。
「他想自殺,但是手銬割不破腕脈,所以在想怎麼辦。當時我還很年輕,治病救人比現在有熱情,就跟那兩個警察說了一聲,把他叫到我值班的地方,讓警察開著門守在門口。」
「我們只談了不到一刻鐘。他沒有告訴我手是怎麼傷的,只說自己喜歡畫畫,以後恐怕都畫不了了,覺得很絕望。」
「這種事情,別人很難幫到他什麼。我也只是開導了幾句,現在想想,當時充其量算個傾聽者。不過要走之前他還是寫了這行字,讓我寬心。他說他還有必須要見的人,在那之前會好好活下去。」
說到這裡,程開霽取下眼鏡,低頭捏了捏鼻根,很疲憊的感覺。
「誰知道這次見面他居然又受這麼重的傷。我還以為他過得好一些了,沒想到……」
話沒說完,因為不忍心。
雪壓枝頭低,雖低不著泥。
凌意只想好好活下去。
上午的雨忍到極限,終於淅淅瀝瀝地下起來,眼淚一樣緩緩滑過窗面。
厲醒川默然半晌,失魂地走出這間辦公室。廊道里險些撞倒一個護士,對方看見他的樣子,嚇得連聲問他是不是有什麼不舒服,怎麼臉色像生了一場大病。
他擺擺手,獨自離開。
本來是想抽菸,下樓才發現有雨,不出幾分鐘就渾身濕透。嘴唇發紫,手腳僵硬,不知道是冷的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他像個失魂落魄的流浪漢,發間不住往下滴水。熟人以最快的速度發來調查結果,詳細的需要時間,但可以確定那幾年服刑人員中的確有個叫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