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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裡的其他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都顯得很頹喪,因為他們心知肚明,如今擺在榮信面前的只有兩條路:
一,如約生產強行發貨,將來出了安全問題後果不堪設想,榮信幾十年基業很可能毀於一旦;二,立即叫停新品預約,以最快的速度修改靈犀配置,可這樣做不僅無異於自動承認山寨事實,同時還要另行消化多餘的晶片庫存,以及承擔延期發貨帶來的經濟損失。
哪一條路都是下策,都會造成榮信口碑跟利益的雙輸。方邵揚給方懷業設的這個局幾乎等同死局,要麼榮信死,要麼方懷業自己死。
一片沉寂中,方懷業指關節撐著桌子站起來,靜了片刻,砰的一腳踹翻了面前的桌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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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咳咳……」
鶴鳴辦公室,強撐著看完信後賀嶠一直在咳嗽,肺葉都快要咳出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只是昨晚在陽台坐了半宿,剛才又見識到方邵揚最最高明、最最狠絕的一面,身體裡的難受就再也壓抑不住。
早就知道的,方邵揚能將他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又意外什麼呢?
周培元趕緊倒了杯溫水來。賀嶠慢慢把這杯水喝下去,打結灼燒的喉嚨這才覺得舒緩了些。
「方懷業的電話還是打不通?」
「打不通,要不要我直接去趟榮信。」
「先等等,方懷業很快會找上門的。」
靜了須臾,周培元忽然沒頭沒尾地問:「你事先知道麼。」
賀嶠沒回答,只是握著杯子。
「所以他這兩年在國外幹的事連你都沒告訴。」
賀嶠覺得這話可笑,可是實在笑不出來,只能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不那麼蒼白無力:「他不需要告訴我,我也不想知道。」
周培元抬眼看他,他的視線不知停留在哪兒,只能又去看窗外。
夜色深沉,烏雲密布。
「要變天了。」周培元說。
是啊,要變天了。
這一天發生了太多事,榮信的,貝山的,方邵揚的,方懷業的。
鶴鳴與榮信唇齒相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短時間內根本切割不開,所以榮信的危機也是鶴鳴的危機。賀嶠一直工作到凌晨,接了無數個電話,最後一個是來自戎躍的。
「怎麼樣,好些了麼?」戎躍知道他著涼了。
「談不上好,也談不上不好。」他很少這樣說話,聲音微微低下去,精神有些消極。
今晚戎躍算是半個夜班,剛剛才從診室撤下來。聽著賀嶠的口氣,他問:「還在公司?」
「嗯。」
「我過去找你。」
「不用了。」
「別總是拒絕我。」戎躍故作輕鬆地笑了笑,「你是病人我是醫生,你得聽我的。」
幸好他堅持。見到賀嶠臉色有多差後他都快生氣了,一邊開車一邊四處睃巡還開著門的藥房。
「你要是再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我就把你綁到搶救室去,讓你看看其他人活著多不容易。一會兒你在車上等著,我下去給你買盒退燒藥。」
「不用了。」賀嶠轉開頭,看著窗外川流不息的車。
「不行,說了你得聽我的。」
空氣沉默了片刻,賀嶠說:「你要是也跟培元一樣,咱們倆以後就別見了。」
語氣疏離到讓人心冷。
戎躍僵住幾秒,目光慢慢看回前方的路:「買不買是我的事,吃不吃是你的事。」就好像在說,喜不喜歡是我的事,接不接受是你的事。
到公寓後,兩人之間氣氛很淡。
「你先換身衣服躺好,我去幫你燒點水喝。」把他扶到臥室門口戎躍轉身去了廚房,廚房還是那麼缺乏煙火氣,冰箱裡全是純淨水。
他把燃氣總閥打開,燒熱水時撐著流理台靜靜出神,想自己究竟還有沒有必要堅持下去,一直到水燒開也沒有結論。
把水端過客廳,原以為賀嶠應該已經休息了,沒想到最後卻在書房找到人。
書香雅致的房間裡,賀嶠默然坐在一把黑色轉椅上,目不轉睛地盯著筆記本電腦,精神集中到連人走過去都沒發覺。
「在忙?」戎躍放下水杯,瞥了眼面前的屏幕,發現是一間科技公司的主頁。
「嗯。」他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怎麼了,這間公司有什麼特別的嗎?」戎躍繞到他身後撐著椅子,姿態比較親昵,像是想要彌補路上那幾句爭執。
賀嶠肩膀有一個極輕微的閃躲。
戎躍僵了一下。
「沒什麼,就是隨便看看。」滑鼠關掉第一個網頁,沒想到第二個網頁又露了出來,清晰的新聞內容躍入眼帘:貝山科技執行總裁方邵揚曾任……
後面的戎躍沒再看下去。他把目光移到賀嶠臉上,微微蹙眉,「你在查他?」
「只是工作需要,今天他的公司把——」
筆電被啪地合上:「別看了,以後都別再看了,我怕你身體撐不住。」
只要一遇到跟這個方邵揚有關的事,賀嶠不是傷身就是傷心,平時那份果敢跟冷淡消失得無影無蹤。心疼之餘戎躍相當吃味,他真希望自己才是那個令得賀嶠不冷靜的人,可他偏偏不是。
賀嶠沒有跟他爭執。大約在賀嶠的價值觀里,跟朋友總要保持融洽,維持禮貌跟體面,易起分歧的事儘量不去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