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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中才一日,世上已千年。這小小房間就像是安寧的桃花源,睡著睡著不知身在何處。又過了許久,他才在外面傳來的動靜中醒來。

  睜開眼,厚厚的米棕色窗簾透進光,膠片一樣斜斜地拉到被子上,長絨地毯曬得像叢野蓬草,空氣里跳躍著細碎的微塵。

  好一會兒他才想起昨晚的一切,第一反應是拉開被子。神奇的是他穿衣服了……只不過不是他自己的衣服。寬大的白T、霧松棉質半截褲,一看就是韓岩的。

  動作稍微大一點後面還是不舒服。不過很顯然,昨晚有人幫他清理過,連頭髮也洗得清清爽爽,所以除了那點酸痛外再沒有別的不適。

  對了,韓岩呢?

  他這才驚覺,身邊少了個人。

  在房間裡逡巡了一個來回,一無所獲,旁邊的枕頭有褶皺,應該是有人睡過。想下床去找,低頭一看,兩邊都沒有拖鞋。

  昨晚韓岩全程抱著他,根本沒用上鞋。

  剛一出去,耳朵就捕捉到廚房傳來的腳步聲和水聲,莫名感覺到煙火氣。

  難道韓岩還會做飯?

  他嘴角漾起淺淺笑意,扯扯T恤下擺,耙了耙睡得亂糟糟的頭髮,輕手輕腳地往廚房走去。

  「阿——」

  文字還沒出口,安寧的眼睛就微微瞪大。廚房裡的確有人在做飯,不過不是韓岩,而是……

  本該在醫院拿手術刀的胡教授,不知道為什么正拿著主廚刀,在韓岩家的廚房切青檸。她聽見聲音扭過頭,見是安寧,臉上一點異色也沒有,只是淡笑著放下刀,在圍裙上擦了擦手。

  「睡好了?」

  「胡、胡教授,你怎麼……」

  胡玉雯一臉瞭然,「我就知道韓岩這小子辦事不牢靠,說是跟你交待過了,結果呢,你哪裡像是知道的樣子。」

  她將安寧從頭打量到腳,莞爾一笑:「先去把鞋穿上。」

  安寧低頭,兩個腳丫子明晃晃地站在地上,不禁窘得臉熱,連忙帶著滿腹狐疑跑出去找鞋。

  這時電水壺裡的水也開了,嘀嘀響起提示音。胡玉雯關了電源,有條不紊地取來一隻玻璃杯、一柄細勺,擠了點蜂蜜跟青檸汁,又丟了半顆青檸進去,拿水細細沖開。

  客廳玄關,安寧穿好鞋,杵在原地尷尬地想找個地洞鑽進去。韓岩說交待過了,到底交待了什麼呀。他敲敲頭,半晌才憶起隻言片語。

  「我要面試。」

  「讓我媽來照顧你。」

  「你見過她。」

  他猛然找回邏輯。

  韓岩離異多年的狠心媽媽,難道就是胡教授?胡教授多年未見的叛逆兒子,難道就是韓岩?

  難怪……難怪第一次見胡教授他就覺得面熟!

  可如果真是這樣,那跟那頭熊拍照,還有他晚上偷偷溜出去跟韓岩「私會」的事,胡教授豈不早就看在眼裡?

  瘋了。

  完全瘋了。

  正在頭昏腦脹無地自容之際,遠遠地聽見胡教授喊他:「安寧,過來。」

  「……來了!」他深吸一口氣,拍拍通紅的臉頰,頭重腳輕地飄過去。

  「來,喝點這個,去火消炎的。」杯壁極貼心地包了小毛巾。

  撲鼻一陣甘香微酸。安寧接過,頭都快埋到杯口,熱氣熏臉也不敢抬。

  「韓岩面試去了,中午回來,咱們等他吃飯。」

  「喔喔,好的。」他條件反射點頭,點完才想起難處,「可是我爸媽——」

  「你父母那邊我打過招呼了,午飯以後我們再去拜訪。」

  拜訪……好的拜訪。

  等等,拜訪?!

  「身體有沒有哪裡不舒服?韓岩電話里說你低燒,我帶了退燒藥跟消炎藥,你看看要不要吃一點。」

  醫生就是醫生,所有人在她眼裡無非是塊肉。不過眼前站著的是兒子的心上人,論理還是兒子將人家弄病的,那總歸又不一樣了。胡玉雯看向他的目光專業之餘添了幾分疼愛。

  可站在她身邊的安寧,此刻幾乎是快融了。半晌喃喃:「我感覺還好,不用吃藥了吧。」

  少頃一隻柔軟的手覆上他的額,「還是有點燒,要多休息,等韓岩回來我批評他。」

  「不不不,」他大力撇清,「我感冒好幾天了,不是、不是他的問題。」

  「你還幫著他。」

  「真的不是……」他都快哭了,急於跳過這個話題,忙左右張望,「對、對了,您中午做什麼菜?」

  灶台上空空如也。

  胡玉雯抿嘴一笑:「我哪會做什麼菜,韓岩買回來。」

  她活了這幾十年始終與學術、與事業為伴,極少洗手做羹湯,書念到三十歲,吃食堂吃到三十歲。韓岩剛出生那幾年,每天也是由他爸爸照料。

  「說了這麼多,你就不問問我跟韓岩是什麼關係?」

  「唔,」安寧喝了口蜂蜜水潤喉,小聲解釋,「我想起來了,韓岩是跟我說過的。他說他媽媽會過來一趟。」

  「他真這麼說?」胡玉雯先是驚喜,繼而思忖了一會兒什麼,自嘲般開起玩笑,「我還以為他會說:『一會兒有個老媽子來照顧你。』」

  緊張得不行的安寧,此刻也被她逗笑了,「沒有沒有,他怎麼可能那麼說,他對人一向很客氣的。」

  「你說他人好我還信幾分,要說他對人客氣,那就是完全不客觀。我生的兒子,難道我還不了解?茅坑裡的石頭就是專用來形容他的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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