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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叔在門口迎接他。湘叔白髮蒼蒼,駝背弓腰,不斷咳嗽。八郎嫌他老邁,已經不讓他當管家,可是他在令狐府幾近一輩子,又是令狐家的遠親,所以有些事還說了算,離不開他。

  李商隱來到西院客房,放好東西,就想去見七郎八郎和九郎,尤其想見八郎。

  湘叔用手止住,聲音嘶啞地道:「八郎?還未回來。」

  「這麼忙嗎?」

  「七郎和九郎都在家守父喪。八郎每天晚上都醉醺醺地回來。他說為了這個家必須應酬!有時帶回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通宵達旦地喝酒胡鬧。還把錦瑟叫出來陪他們。有好幾次,錦瑟哭著從宴席上跑出來……」

  「錦瑟!他們欺侮她啦?」

  「不知道。他們宴飲,我從不過去侍候。如果不受委屈,她怎麼會無緣無故哭呢?」

  李商隱記起錦瑟托自己轉告溫庭筠的事。自己已經轉告溫兄,他當時聽了很氣憤,難道他沒來找過她?」

  「溫兄庭筠來過府上嗎?」

  「好像來過,是跟八郎來喝酒的。他一來,酒宴就更熱鬧了。他隨身帶來好幾個歌妓,這一宿就別想睡覺了,唱呀跳呀吹彈敲打,沒完沒了。真沒辦法,這是彭陽公仙逝守喪期間!八郎就這麼幹!」

  李商隱不敢詢問溫兄與錦瑟見面與否,從袋子裡抽出一張紙,遞給湘叔,道:

  「這是我寫的《奠相國令狐公文》。是六月間寫的。拿去給八郎看看,在恩師周年忌日祭奠時用行不行?如果不行,我再寫一篇,時間來得及。」

  湘叔接過祭文,心裡不由得一陣酸。令狐公收了這麼個好門生,時時惦記著他!那些兒子們,哪一個惦記過他喲!七郎身體不好,自顧不暇;九郎在後花園練武,每天不輟,家事什麼也不管。八郎是一家之主,理當想著父親的忌日呀!可進入十一月上旬,還沒提出準備令狐公的周年祭奠。

  他嘆了口氣,答應著退出客房,拿著商隱寫的祭文來到前軒,見八郎正在送客回身進軒,招呼道:

  「子直,商隱從涇源來京,剛到。」

  「嗯。有事嗎?我沒功夫見他,請他自便吧。」

  「他是來參加你父親周年祭奠的。」

  「哎喲!已經一周年了?虧他還記著他的恩師!湘叔,咱們該準備準備了。今天是十一月初幾?已經十五啦?到二十忌日只有五天,該置辦的東西都買進了嗎?」

  「我都吩咐準備好啦。兩個月前就準備了。這是商隱寫的祭文,你看看吧。」

  「行。不用看。」

  令狐綯邊說邊展開祭文,還是讀起來:

  戊午歲,丁未朔,乙亥晦,弟子玉谿李商隱,叩頭哭奠故相國,贈司空彭陽公。

  嗚呼!昔夢飛塵,從公車輪;今夢山阿,送公哀歌。

  古有從死,今無奈何!

  天平之年,大刀長戟,將軍樽旁,一人衣白。十年

  忽然,蜩宣甲化。人譽公憐,人譖公罵。公高如天,愚卑如地。脫蟺如蛇,如氣之易。愚調京下,公病梁山。絕崖飛梁,山行一千。草奏天子,鐫辭墓門。臨絕丁寧,托爾而存。公此去邪,禁不時歸。鳳棲原上,新舊袞衣。有泉者路,有夜者台。昔之去者,宜其在哉!

  聖有夫子,廉有伯夷。浮魂沉魄,公其與之。故山

  峨峨,玉谿在中。送公而歸,一世蒿蓬。

  嗚呼哀哉!

  八郎讀罷,被商隱沉痛哀悼所感動,呆呆地凝視著祭文,心想商隱對父親確有感情,時時不忘。而父親對他也寵愛有加,「人譽公憐,人譖公罵」,確實如此!

  「商隱現在在哪?叫他到這邊來敘敘舊。」

  湘叔見八郎要與商隱敘舊,心裡很高興,馬上把他叫來。兩人相見,一陣寒暄過後,八郎開口道:「家父周年祭奠,已經準備就緒。你能來參加,並寫祭文,我非常高興。文章雖短,但感情很深摯。能牢記家父對你的恩情就好。正像你說的,在鄆州『天平之年,大刀長戟,將軍樽旁,一人衣白。』當時你才十八歲,就受家父之聘,加入幕府,可以說是少年得志啊!『人譽公憐,人譖公罵』,家父多麼憐愛你保護你呀!

  忘了家父深恩厚愛,太沒良心啦!」

  「八兄,小弟怎能忘記恩師大恩大德呢。這篇祭文,我寫了好久,每每提筆,就像又回到恩師身邊。望著恩師慈祥的面容,就禁不住潸然淚下。恩師大恩大德,我李商隱永生永世,粉身碎骨也不會忘記的。」

  自從入涇源幕府,又娶了王家小姐,李商隱一直想找個機會,面對面地向八郎剖白一下胸懷,今天可得到這個機會了,講到激動處,流著淚,希望八郎理解自己,原諒自己。

  令狐綯是被祭文感動,才跟商隱面對面地坐在一起。聽了這席肺腑之言,他似乎原諒了商隱,但卻始終未提一句關於涇源王家之事,好像它是一個禁區。

  李商隱見八郎隻字不提王家之事,自己也不敢冒然提起,唯恐惹八郎生氣。

  「商隱,怎麼又起了一個新號?祭文中的玉谿就是吧?」

  八郎轉了話題。

  李商隱感覺出八郎的心思:仍然對娶王家小姐耿耿於懷。

  他皺皺眉,心頭蒙上陰影。

  「太和九年,我去玉陽山學仙。站在山頭,俯視山下,在玉陽山與王屋山之間的峽谷,有一條溪水像條白練,蜿蜒曲折,非常美。這條溪水叫玉谿。我就以它起了個號,叫做玉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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