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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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打進了十一月,盛京的雪大大小小就沒怎麼停過,但天色在皚皚白雪映襯下並不算太陰暗,只外頭別說滴水成冰,哈氣都會凍在手上。

  每年這時候一直到明年開春,對小太監們來說都是最難熬的日子。葉赫那拉府很大,再冷也不能耽擱主子和貴人們進出,自然需要清理出一條可以正常行走的道兒來,手上腳上的凍瘡就不說了,能留住命就是好的。

  寶生記得小時候跟自己一起去勢入府的那批小太監,能活到現在的並不多,這個年頭奴才的命是最不值錢的東西,以前一過九月開始下雪,寶生總害怕得縮在被窩裡哭,夜裡總要睡在他乾爹的腳踏旁,蹭著那炭盆的餘溫,才能勉強不被凍得早晨都僵得起不來床。

  今年不同往日,他站在鋪了地龍溫暖如春的房間裡頭,只感覺跟做夢一般,起碼他是不用擔心自己被凍死了,只要他一直好好伺候著。

  如此想著,寶生端著溫水銅盆行走的速度又加快了些,穿過堂屋進了西廂,看見芳巧和芳菲帶著兩個小丫頭正在給佟殊蘭整理床幔,這才鬆了口氣,不早不晚是每個奴才都該修煉的本能。

  「姑娘,已經卯時了,今日您不是要去爺那裡?」芳巧輕扶閉著眼睛睡得香甜的佟殊蘭坐起身,芳菲趕緊拿用香爐熱熏過的厚棉衣給她往身上穿。

  「不會起這麼早吧?」佟殊蘭知道有人在叫她,可她昨夜為了背棋譜,後半夜才睡下,這會兒實在是睜不開眼。

  「這個劉佳嬤嬤側面打聽過,聽說爺從來不晚起,您起來坐會子就清醒了。」芳菲輕聲在佟殊蘭耳邊道,可這輕飄飄的聲音仿佛是催眠曲,佟殊蘭更加睜不開眼。

  「再睡半刻鐘……半刻鐘……」雖然已經穿上了棉衣,芳巧一撒手佟殊蘭又軟軟趴在了被窩上,還含糊著輕聲嘟囔。

  那小臉兒因著屋裡暖和,睡得紅撲撲的,因著吃得好,又帶上了小孩子獨有的嬰兒肥,閉上眼以後端是可愛到下人們都不忍心大聲說話。

  「你扶著,我替姑娘擦臉,擦把臉就清醒了。」芳巧輕聲對芳菲道,雖然心疼姑娘學習甚晚睡不夠,可也不敢繼續叫她睡,萬一連累姑娘被主子爺責罰,誰也負不起責任。

  「唔……」佟殊蘭軟軟的聲音如同冬日裡寶生極偶爾才能吃到的紅豆糕,糯糯的,聽的他心裡都透著甜。

  「姑娘您漱漱口,先喝上一碗小米粥,裡頭擱了前幾日才進上來的海參,是您最喜歡的咸口。」芳巧知道佟殊蘭好吃,帶著笑意輕聲道。

  「嗯嗯嗯……」閉著眼睛感覺一雙溫暖柔軟的手,沾著溫軟滑-膩的玉蘭膏子在自己臉上搓開,佟殊蘭這才勉強睜開了眼睛。

  打哈欠的功夫,水光瀰漫在眸中,一個粉嘟嘟水靈靈的小姑娘因這雙杏眸生生添了幾分嬌憨的艷麗。

  等用過早膳,梳洗打扮好,佟殊蘭才徹底清醒過來,她用自己所剩不多的臉想了想,到底不是個真正的小孩子,不能被人伺候幾天就真不懂事繼續麻煩人家,雖然該麻煩的都麻煩完了。

  最重要的是今日鷹主要教她下棋,她記得自己一跟人下棋就困,因此才啥都沒學會。如此想著,隨著她的清醒,那漂亮的小臉蛋兒就落了下來。

  劉佳嬤嬤在她用早膳的功夫就過來了,見她表情不像是高興的樣子,遂跟芳菲商量著,怎麼粉嫩怎麼來,給她整了一身正粉色裝扮,除了大氅上一圈雪白色的狐狸毛,連溫玉鐲子都換成了粉晶串兒。

  「……是不是太粉了點?」佟殊蘭看著銅鏡里驀然變得柔軟了許多的自己,有些不大自在。

  幾輩子她都沒穿過這麼嫩的顏色呀,她一個天天混跡在三教九流人群中,只恨不能比粗野大漢更彪更渾的死宅肥,啥都嘗試過,還就是沒給自己刷過漆,畢竟以她原來的體積,只能是辣眼睛。

  可現在嘛……嘿嘿,還怪好看的,她自個兒看著心情都好了許多,看來劉佳嬤嬤還是會伺候,知道怎麼能讓她心情好起來。

  「姑娘還小,一點都不過,如此爺看著即便是惱了,也能記起您還是個孩子,少責怪幾分。」劉佳嬤嬤露出了點兒笑意。

  「……」佟殊蘭無語地點了點頭,殊途同歸吧,反正少挨罵她心情也會好。

  只出門上軟轎的功夫,她帶著毛絨雪領,手揣在毛絨手揣里,渾身都捂得嚴實,只臉上落了幾片雪花,就這也冷得她打了個哆嗦。

  這樣寒冷的天氣,讓人出門,讓一個女人出門,讓一個才九歲的女孩子出門,這是多麼的慘無人道……

  寶生見她冷,趕緊又跑進去提了個大些的暖爐給她放在了腳邊,導致這一路佟殊蘭臉唯一露出的臉都是熱乎乎的,還帶著點紅潤。

  一進門,看見佟殊蘭這裝扮,余海楞了一下,隨即就笑了出來。

  「姑娘今天打扮得極好看,可見底下人是用心了。」能讓奴才們盡心盡力的伺候,除了有鷹主給的那份默認的尊榮,也得這小丫頭善於御下才行。

  「多謝余公公誇讚,爺可起來了?要是還沒起,我就去抱廈里等等。」抱著暖烘烘的手爐,她不覺得冷,一時就不太想趕緊見到鷹主。

  雖說伸頭一刀縮頭一刀,可縮著不是還能多活會兒麼?

  「爺在武劍,您且去書房候著就是,一炷香後爺就會過去。」余海估摸著鷹主武劍也快結束了,隨即讓小太監引著佟殊蘭先去書房。

  寶生在主子的地方一點都不敢亂跑,頭都不敢抬,只候在門口的廊子下頭,有厚厚的帘子擋著,雖然不暖和,可也不算太冷,他已經挺滿足了。

  「棋譜背來聽聽。」鷹主穿著銀白色墨毛鎖邊錦袍,長身玉立緩步進了書房,直接往軟塌那邊走著就開始淡淡吩咐。

  佟殊蘭一點不敢大意,趕緊開始背起來,昨晚為了把那三本完全看不懂的棋譜記住,她大腿都掐紫了。

  「嗯?你竟是全背過了?」鷹主這才抬起頭看了佟殊蘭一眼,眼神中帶著極為清淺的讚賞,這一眼就發現佟殊蘭紅嫩的小臉兒僵硬起來。

  「不……不需要全背嗎?」佟殊蘭驚得都忘了用敬語,她只想說,誰都別攔著,她要吐血!

  為了記住那三本棋譜,晚膳她都沒吃幾口挑燈夜戰,這會兒這位爺說不用全背?

  「你聰明,也是應該的。」鷹主眼神中染上了幾分笑意,端著茶盞喝了一口才開口,聽起來心情很不錯的樣子。

  「奴婢年紀小不懂事,夜郎自大了,還請爺寬恕,實則奴婢……也沒那麼聰明。」佟殊蘭吭哧了半天,才小聲軟著嗓子回答。

  「過來看看這盤棋。」鷹主不置可否地放下了茶盞,衝著她吩咐。

  佟殊蘭遲疑了一下,趕緊端著步子靜靜走過去,仔細看著棋盤,這是她昨日背過的棋譜里的其中一盤棋,一個子兒都沒差。

  她看了好一會兒,只覺得這盤棋時而像兔子,時而想個瘸腿的人,時而……不下去了,到底讓她看什麼呢?

  佟殊蘭假裝偷偷抬眼喵了鷹主的衣擺一眼,那月白色的荷包上……是仙鶴?

  「看出來什麼了?」鷹主知道她看完了,當即淡淡開口問道。

  「……爺想讓奴婢看出來什麼?」佟殊蘭小心翼翼抬起頭垂著眼帘輕聲問,棋譜上說的她不是背過了嗎?

  「……」鷹主有些失笑,剛誇了她聰明,這怎麼就笨上了呢?

  「這盤棋的精妙之處在哪兒你說來聽聽。」一大早看見個粉嫩的漂亮小丫頭,再加上被她的行為逗樂,鷹主心情不錯,大方的多說了一句。

  余海在一旁替佟殊蘭著急,不管是成熟不成熟的看法,你就隨便說幾句主子也不能跟你計較,如何能問出那般蠢鈍的問題來呢?

  「那個……奴婢……不會下棋。」佟殊蘭並不是笨,她只是不想說實話,見實在躲不過去了才結結巴巴回答道,只是那聲音若不是鷹主和余海耳力好,這書房內又安靜,他們都聽不清楚。

  佟殊蘭頭大的厲害,誰當初大言不慚說自己琴棋書畫都略會一點來著?這特麼打臉也得讓別人來,自己來算怎麼回事兒?

  她本想著原身作為一個滿人閨閣小姐,都九歲了,也得會點下棋吧?

  誰成想話說完了才想起來,這小丫頭她還真就是不會,佟家沒人下棋,佟恆仁不好這口你說氣人不?

  要是她……她只會簡單的五子棋,還從來沒贏過。

  鷹主和余海都沉默了下來,一時間都有些質疑自己聽錯,難不成還真有人連下棋的規則都不懂?

  「爺記得你說過,琴棋書畫略通。」鷹主端起茶喝了一口,不知為何他竟然覺得心裡更愉悅了些。

  「奴婢的阿瑪說過爺爺是個武參領,不好文墨,又怕丟面子,自己研究了點黑白棋子的玩樂之法教了阿瑪,所以奴婢才說……略會。」佟殊蘭悄悄把通字兒給改成了會,她可沒說自己通,臉大也不能大成那樣不是?

  「說來聽聽……」

  「爺,墨爾迪勒族老和鈕祜祿族老求見。」門外突然傳來輕聲稟報,打斷了鷹主的話音,最後『聽聽』倆字佟殊蘭全當自己沒聽見。

  「請他們進來。」本來還興致盎然的鷹主聞言眸色一下子就淡了下來,語氣跟著都冷了不少。

  佟殊蘭可是個人精,見狀趕緊給鷹主行禮:「那奴婢先到抱廈候著爺召喚。」

  「不用,你留下。」鷹主沒等她動作,直接拒絕道,今日要教小丫頭下棋本就不是興之所至,只他沒想到那幾個老頭子如此等不及。

  佟殊蘭突然心裡悸動了一下,說不上是好還是壞的直覺,像是一味興-奮-劑,讓她血液都翻滾了起來。

  她等的機會說不定就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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