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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金明把他推到桌旁,居高臨下地看他,齊金明知道他是心軟了——任誰看了都心軟。那個小孩就站在籌碼堆邊上,剪妹妹頭,頭髮很黑,膚白唇紅,一雙大眼睛呆若木雞,他不知道被爸爸帶到這兒來是要幹什麼。誰都知道他被輸給別人後會發生什麼事,但這兒不是北京,也不是東京,這裡是仰光,這兒默許一切事情的發生。

  齊金明也知道辜松年為什麼心軟,這小孩和辜小鵬差不多大,物傷其類,難免多情。齊金明想著想著,思維就跑偏了,他想白雲天和辜松年,兩個人都是老A,到底怎麼能生個小孩出來?辜松年總告訴他,小鵬是高科技的產物,齊金明心想,日本醫學比中國發達,也許真是如此。

  桌上突然爆發出一陣噓聲,齊金明一下回到現實,有人玩味地看他。他才發現辜松年隨便指了塊人頭大的石頭,讓人用電鋸開了,裡面不清不透,無綠無水,算是砸了。辜松年手邊早已沒有籌碼,他剛才已經說了,要是又輸了,就把這個夥計抵給你們。

  齊金明早就不是十六七歲,他現在就算在幾個東家中間不斷倒手,也能照樣波瀾不驚。他笑嘻嘻地,從辜松年後面走到莊家身邊,背著手沖對方鞠躬一笑。莊家顯然對他很滿意,齊金明長得成熟,其實才剛二十出頭,卻已經像個三十的人那麼經驗豐富、風騷直給。

  揮一揮衣袖,辜松年退了,不帶走一個籌碼,還在仰光留下一個笑料——沒見過把大夥計都賭輸了的。他離開的當天晚上,齊金明上了莊家的床,在孔雀翎羽繡的絲被上施了關節技,把人勒得半死。他趁著對方大腦缺氧的當兒,掏出打火機點燃了窗簾,接著翻出陽台,跑到花園中去。小孩坐在腳腕高的草坪里,正在用花生花編花環,見他氣喘吁吁跑來,便送了他一個花環,就戴在手腕上。

  齊金明摸了摸花環,笑眯眯地說:「小朋友叫什麼?」

  小孩說:「藍田。」

  齊金明問:「陝西那個藍田?」

  小孩搖搖頭,表示不懂。

  齊金明說:「沒什麼,跟我走吧。」

  小孩乖巧,伸手牽他,他則粗暴,一把把人扛上肩膀。火勢漸漸大了,趁著保鏢都去救火,他扛著小孩,幾步踩上圍牆。齊金明沒有即刻離開,而是騎在牆頭看了好久,緬甸這時正是盛夏,攝氏四十三度,烈火熊熊,舔卷一切,在他眼底燃燒。他越看越笑,並未意識到自己的殘忍,他向來不知自己遺傳了另一個父親的惡,最喜歡混亂交加,烈火烹油。

  齊金明帶著小孩回到駐地,又同辜松年匆匆逃回日本。他們丟盔卸甲回到府里,夥計們見了大駭,連忙聯繫私人醫院,給辜松年添了副人工臏骨。齊金明仔細觀察了,辜松年走路似乎同正常人無異,但生活還是受到一定影響。

  在鶴廬中,齊金明盤坐在地,給兩人倒了杯清酒:「你腿瘸了以後打算怎麼辦?」

  辜松年道:「日本虎狼環伺啊,白雲天失蹤多久了,我又瘸了,恐怕呆不下去,收拾收拾該回國了。我還有個外甥,培養培養以後當接班人吧。」

  齊金明想到回國後在廣西莫名失蹤的白雲天,也是傷腦筋,他嘖一聲表示苦惱,點了根煙放到嘴邊:「行,你去哪兒我去哪兒。」

  「別抽了。」辜松年指指旁邊,藍田就在一旁,穿了件粉色和服,像個日本小人偶。他努力學著日本人跪坐,卻不習慣,一直歪倒在地。辜松年看了忍不住笑,又說:「有小孩兒在。」

  齊金明說:「哦。」順手把煙在矮几上碾碎。木幾來自江戶時代,這就留了黑痕,辜松年看到他這些動作,簡直咬碎一口鋼牙,礙於旁邊有小孩,不好罵什麼髒話。齊金明看了暗笑,端起酒杯悶了一口,又說;「我看你是託兒所開上癮了。」

  辜松年懶得理他,轉而把藍田抱到身邊來,教他說一些謊話,用於保護自己。比如胡亂編造往事,把事情顛倒交雜著說,改變時間地點人物,永遠不要說實話,不要讓別人一下摸清底細……藍田乖乖聽著,一直點頭。他的眼睛是杏仁狀,黑眼仁很大,含著一汪水,水裡映著東京夕陽,還有一池蘆葦,蘆葦間有白鶴盤旋飛舞,久鳴不息。

  從這日起,辜松年為他取了新的名字,藍田盛產玉,取此寓意,在官方文件上,他的名字是辜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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