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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他看著掉在地上的門板,小聲道:「幹嘛不好好躺著……」

  「我……」

  沈璁張了張嘴,卻一時語塞。

  昔日上海「活閻王」的眼底,大多數時候都偽裝著充滿涵養的斯文笑意,偶爾也會流露出一絲穩操勝券的自信,甚至狂妄,或是殺伐果決的狠戾。

  但他很少像現在這樣,眼神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裴筱看著這樣難得「失態」的沈璁,低頭莞爾。

  「七爺,你該不會……」他輕輕挑眉,即使這樣的處境也磨不滅他眼底那份貓咪一般的嫵媚與狡黠,「是要去找裴筱吧?」

  見沈璁並不反駁,他滿臉笑意地小聲調侃道:「剛也不知道是誰,非要趕我走。」

  他並非有意要挖苦沈璁,會這麼說,無非也就是想讓對方別再像之前那樣,太抗拒自己;聽見沈璁尷尬地清了清嗓,他便沒有再說下去了。

  沈璁沒有再說要趕他走的話,但他也沒有得寸進尺地往上湊,只是繞過沈璁,把手邊的兩個土瓷碗放在了抵住大門的那方櫃檯上。

  「我剛出去,看見已經有人搭起粥棚發粥了,便端了一碗回來,還順便要到顆藥,據說可以退燒止疼的。」

  他很快巧妙地轉移了話題,從兜里掏出一方手帕,小心翼翼地剝開,露出裡面仔細包裹著的一粒西藥藥丸。

  「水是我剛在後院井裡打起來的,因為怕把人招來,就沒敢生火,涼是涼了點,但起碼乾淨。」

  看著裴筱手帕里的藥丸,沈璁一眼就認了出來,的確是一顆退燒藥,附帶有止疼效果;因為這藥剛好出自他之前與孔立文合建的藥廠,藥丸上還印著標誌。

  去年仗還沒打起來時,像Maxime神父那樣身份特殊的人,就已經滿世界求不到抗生素了;現在整個淞滬地區都亂成了一鍋粥,退燒藥雖然不比抗生素緊要、稀缺,但能附帶有陣痛功能的藥物,在戰時都是不得了的東西,有錢也未必能買到。

  裴筱一句「順便要了顆退燒藥」,看似輕描淡寫,但沈璁心裡很清楚,這事情可是大大的不簡單。

  從前,他曾經把裴筱當成自己豢養的金絲雀,就算慢慢發現自己越來越離不開裴筱,他也仍然覺得,就像對方的外表一眼,裴筱是柔弱的,需要他的照顧,寵愛和保護。

  但能在馮吟秋的棍棒下,在北平十幾個嚴寒的冬天裡堅強地活下來,還出落成如此一個水靈靈的大美人;能在梨園戲班裡一曲成名,也能孤身一人面對唯一至親的生死後,逃出連天的戰火,很快又在上海灘最複雜的風月場中如魚得水,遊刃有餘——

  裴筱雖然身段柔軟,但從來都不可能只是一隻金絲雀。

  那種漂亮嬌氣的鳥兒,是不可能活到現在的。

  就像他曾經在英租界那條小巷裡說過的那樣,他可以變成一切沈璁喜歡的樣子,安靜乖巧,柔軟順服,小鳥依人地靠在對方懷裡,心甘情願做一隻漂亮嬌氣的金絲雀,無條件接受沈璁的一切——

  溫柔細心的寵愛,以及那些很少被人看見的,偏執惡劣的控制欲,陰暗面,甚至是離開。

  但其實,只要他覺得有必要,還是會展開翅膀,隨時準備好用他的一切,庇護他的愛人。

  沈璁自問,自己這輩子做過的好事不多,當年在雪地里救下那個孩子,算是為數不多的一件,但也並非完全出自善意。

  小時候,他總是覺得老天不公平,沒有給他一對恩愛有加,同時也深愛著自己孩子的父母;但現在,他又會慚愧地覺得,老天給自己的,是不是太多了……

  這麼好的裴筱,怎麼會這樣輕易,就被他「撿」回了家。

  見沈璁怔怔地呆立在原地,裴筱疑惑地蹙了蹙眉頭,催促道:「這個天粥涼得快,也沒處熱去,你趕緊湊合著墊墊肚子,然後好把藥吃了。」

  沈璁聞言看向抵住大門的櫃檯,這才瞧見之前裴筱端來的兩個土瓷碗,一個裝著清水,一個則盛著粥。

  「那你……」他清了清嗓接著道:「不吃嗎?」

  「我在粥棚邊上吃過了才回來的。」

  裴筱安慰道,說著轉身扶起剛才沈璁跳下「床」時碰到的凳子,把門板重新架好,又用力按了兩下,確定穩固後才接著道:「趕緊坐下趁熱吃吧。」

  亂局之下,是會有一些像Maxime神父一樣的善人或義商開倉布粥,贈醫施藥,這點沈璁倒不懷疑。

  但就是因為跟Maxime神父熟識,所以他很清楚,跟沈克山那種沽名釣譽,根本不關心捐出去的錢物到底去了哪裡的人不一樣;真正做慈善的人,為了防止有人投機取巧,從中牟利,一般分配物資都是按人頭算的——

  自己吃完了還能再端走一碗的可能性是不大。

  「要不……你先吃吧……」沈璁猶豫道:「我……還不餓……」

  他現在染了病,就算有意給留下點,也不敢再讓裴筱吃了,他吃裴筱剩下的倒是不要緊。

  「我真吃過啦——」裴筱拖著長音繞到沈璁面前,「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精力操心這個,操心那個的,我看啊——」

  「這病也是好得差不多了。」

  原本他也只是變著法子想讓沈璁能安安心心把粥喝了,但真盯著看才發現,對方的氣色的確比早上剛在防空洞裡醒來那會好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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