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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反應總是十分遲鈍、給人印象不大聰明的女娃娃已經出落成了大姑娘,圓圓的臉蛋變為瓜子小臉,曾經呆愣的性子變作了文靜溫婉。此刻的她,有著最柔美的側臉以及纖長的睫毛,她認真低頭的模樣好似一潭靜水,明澈又溫柔。

  整整一夜,晏安就那樣筆直地站著,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的身影,嘴角翹起,帶著點點柔情笑意。

  秋雨無聲地落了一夜,殘下一地紫色的花瓣。

  直到東方漸明,閨閣里的那盞油燈已被丫鬟添了幾次油,貴族小姐才細細地為手中的襖子打下最後一個結,敲了敲酸疼的肩膀,在不經意地扭頭時,她才猛地看見窗外那熹微晨光中,那笑得好看的年輕將領。

  低低發出一聲驚呼,手旁的笸籮掉落在地,針線撒了出來,聽聞聲響的丫鬟急忙跑進來,詢問何故。

  程螢搖了搖頭,隨便扯了個謊解釋了,待丫鬟彎腰去收拾針線時,她再回頭看去,那樹開得極盛的藤蘿之下,已是空空如也。

  ——她的心上人,已不知何時,帶著一肩露濕悄悄離開了。

  但就在那瞬間的相視里,她看懂了他口中無聲對自己說的話。

  他說:「螢螢,等我。」

  少女嘴角忽然彎出一個甜蜜的笑來,繼而將懷中的那件貂領襖子展開,心中估量著那人的身量,而後仔細疊好了,交於丫鬟手中,「將衣裳送到晏府去,對小宴說,雖說已經入春,但北地依舊寒冷,得叫他一直穿著這件襖子!」

  一聽自家小姐徹夜不眠所做的襖子是給未來姑爺的,丫鬟立刻擠眉弄眼地調笑,讓彼時單純至極的程螢羞紅了臉。

  只是至此之後,程螢記憶中再無晏安。

  杉靈可以感受到,對於這段美好記憶,這記憶的主人寄予了怎樣複雜的情感:她與小宴一塊兒長大,二人一度親密無間,只是稍稍懂事後,諸事便都止於禮節。十二歲後,她不曾親過他,也不曾抱過他——後來她常常想,倘若她再大膽一些,主動一些,是否能在那場戰役之前,就成為晏安的妻子呢?

  她真真好怨那時懦弱無能的自己啊。

  杉靈將意識從程螢的記憶中抽回,一時間,那繁華盛京,春雨藤蘿,意氣風發的年輕將領,嫻靜美好的貴族少女的畫面猶如一卷浪花,全全呼嘯著席捲而去。

  杉靈睜開眼睛,她依舊置身於紫園中,目光所及之處是惹眼的紫色瀑布,頭頂陽光微燙,記憶中如花一般嬌嫩的少女容顏又化成為眼前這個垂垂老矣的婦人。

  「老夫人,杉靈知道小晏是誰了。他叫晏安,乃是前朝晏老將軍的第六個孫兒。他——」杉靈眯起眼睛,露出兩個好看的小梨渦來,「是老夫人你的未婚夫呀……」頓了頓,杉靈又問,「老夫人可曾記得自己十五歲以後的事情?」

  她是不大喜歡窺探世人的記憶的,相較於精怪那樣單一炙熱的情感,世人的記憶太過複雜誘人,饒是出身於上古之時的杉靈,也擔心自己會不小心溺斃於世人那過於精彩的記憶中,萬劫不復。

  程老夫人那張焚燒於火中的紙上所寫心愿是:願程螢嫁於小晏為妻。

  這其中曲折因果,便由許願之人自己說清楚吧。

  「十五歲之後的事情……」老人的目光轉向杉靈背後的重重藤蘿,思考良久,爾後緩緩道,「自是記得些的……」

  晏安帶著為國盡忠的一腔熱血踏上了戰場,爾後卻再也沒有回來:軍隊遭了埋伏,為了不讓全軍覆沒,晏安領著數百死士拖住敵軍,以求爭得讓大軍撤離的時間。

  沒人知曉那場戰爭有多麼慘烈,只知參加了戰役的將士們全全被記入了死亡名錄中。

  亦沒人告訴程螢這一切。她依舊滿懷著希冀為他縫製著一件又一件寒衣。

  半年後,敵軍勢如破竹,一路南下,帝都岌岌可危。

  昏庸的帝王終是從酒色中稍稍回過神來,聽從了眾多老臣的建議,南下避難。而程家自然要隨帝王一同南移。在程氏滿門正急急收拾著難以計數的金銀細軟時,程螢穿著柔軟的絲綢繡鞋,披散著頭髮,不顧閨閣女子不能見外人的禮節,瘋了似的跑向主院,一把拉住正在指揮奴僕收拾東西的母親。

  「娘親,我們這是要去哪裡?為什麼突然要走?北方那邊是出了什麼事情嗎?!小宴他……」她的眼中盛滿驚恐,猶如受驚小鹿。

  見小女兒如此衣冠不整的模樣,程夫人遂皺起眉,聲音冷硬,「回去!這個模樣成何體統!」

  「娘親……」

  「送小姐回去!」

  「娘親!告訴我小宴是不是出事了?!他、他怎樣了?娘親!娘親!」已經有婆子上來拉住她,將她往後院拖去。她從未反抗過父母之命,竟連怎樣掙扎都不會,婆子力道極大,她的手臂霎時被捏得青紫,她卻不敢喊疼,只會輕輕推開她們。

  拉扯中,她的腳磕在台階上,一個不穩滑倒在地,沾了滿身的灰塵。

  程夫人眼中卻怒意更甚,「夠了!今後不許你再提晏家一個字!晏家六郎已經死了,你就斷了念想吧!」

  「什、什麼……娘親你說什麼?」她趴地上,無人去扶她,狼狽的她爬起來,臉色煞白。

  「他已經死在戰場上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程螢深深吸了一口氣,忽然神經質般笑起來,「你在玩笑……娘親你在玩笑對不對?小宴不會死的,他叫我等他,他說不會有什麼將我們分開,他說,」一身白衣的少女披散著頭髮,衣裳不整,神情扭曲,貌似魔怔,最後一句,她說得那樣輕,那樣小心翼翼:「要娶我為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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