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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肆中難得的空無一人。

  老闆娘很快就準備好了精緻的果點:一盤鮮嫩紅透的樹莓,一盤沾著晶糖的白色雲糕。

  「來,嘗嘗吧,雖說這些果子配酒不佳,但我知道,你們年輕的女子就是喜歡吃這些鮮嫩清甜的東西,」黃四娘一邊說著,一邊親自為少女斟上了一杯酒。

  那是一杯透著微綠的酒,盛在一個薄如宣紙的酒杯中。杯中酒水因為剛剛放下的緣故還在微微蕩漾,有綠色的微小光點從酒水的波紋中濺了出來,好似夏夜螢光。

  「好漂亮的酒啊。」少女看著這奇異的酒水,如是說道。

  「這酒名為『曇花』。」黃四娘微微一笑,解釋道。

  「曇花酒?名字也很好聽。」此刻少女已經捏起了酒杯,往唇上送去。

  「是啊……曇花酒,便是由曇花釀成。姑娘可知為何要用曇花來釀?只因……」抬起眼眸,風情萬種的老闆娘眯起眼睛,笑得迷離。「曇花只開那麼一瞬——這盞酒,能叫人在一瞬之間,忘卻所有。」

  「咳咳咳!」少女聞言,全全入口的酒水硬是被她吐出了一半,酒水嗆進氣管中,讓她瞬時滿面通紅地跌坐在地上,已經瘦成骨架的她伏在地面上,四肢蜷縮在一起,「不能忘……我不能忘掉……」

  她的手指在地上胡亂地抓著什麼,她還在劇烈地咳嗽著,卻能依稀聽得她如此低聲念道:「不能忘,不要忘掉伯遠……」

  那比寶石還要美麗的酒水,咽入喉中時竟陡然變得極苦,比她吃的任何藥湯都要苦澀,這滋味嗆進氣管中,流淌進心裡。

  這個在地上摸索打滾的狼狽少女,滿身塵土,頭髮散亂,自始至終,她都沒能再站起來,只得哀聲祈求著老闆娘:「求你別讓我忘了……我還要去找伯遠,我不能忘了他……不能……」

  聲音微弱,似乎用盡了她生平所有力氣。

  黃四娘的臉上不再有笑容,她站起來,冷冷地看著少女掙扎翻滾著,猶如掉進油中的蛾子。

  不能忘,不能忘……

  她的伯遠,從八歲到十八歲的人生里,是一直支撐著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那個長街上的初見,那夜他輕易的消失,直到十年之後的再遇,她牽著他的手走過小鎮中每一條街道,他傻傻地在自己身後喚著「娘子」,以及最後,那個簡陋的婚禮和那個清淺得仿佛沒有過的吻……這一切如果忘了,她後半生將何以為繼?

  伯遠,伯遠……

  卑微的祈求聲越來越低,越來越低……直至那少女抱著胳膊,蜷縮著雙腿,再也沒有任何力氣為止。

  黃四娘走過去,湊近她的唇邊,卻依稀可以聽見,這個早已雙眼迷離的少女,口中依舊喃喃著:「不能忘。」

  不能忘——即便這一切她已經全全忘了。

  ——所有的記憶在剎那拼湊完整。

  「你,全都想起了是麼?」行走於記憶之中,身前是依舊拉著她的手慢慢前行的申屠伯遠,身旁是一幕幕鮮活的記憶。

  初見沒有回答,反而更緊地抓住了他的手。

  「傻瓜。」男人回首,對她溫柔一笑,「申屠伯遠已經死了,你抓得再緊也是沒用的……」

  「我不是申屠伯遠。」

  「你的夫君,已經落崖而亡了。」

  「我只是一個幻象罷了……」

  說到最後,申屠伯遠伸出手來摟過初見的腦袋,將她拉進自己的懷中,「我所能做的,只是將屬於你的記憶還予你……」

  他的聲音愈加虛幻起來,接著一陣風吹來,方才還懷抱著她的男人陡然消失,初見心中一驚,睜開眼睛來。

  爾後第一眼,她便看見懷中那書寫著伯遠生辰八字的草偶人。

  「醒了?」頭頂傳來一個聲音。

  周遭是一片黑暗。

  而就在她睜開眼睛的下一刻,只聽一個清脆的響指,周邊瞬間就明亮起來,依舊是那個光線迷離的酒肆,門外陽光灼灼,偶有一陣風吹來,帶著潮濕的氣息。而那老闆娘便靠在門框邊,姿態慵懶,想是那個響指便是她打的。

  初見抬起頭來,才發現自己竟然是躺在一隻白色巨虎的懷中,那巨虎環著身子和翅膀,將自己安全地攏在裡面。巨虎有著一雙攝人心魄的黃金色瞳子,其中盡含悲憫。

  「陸離?」初見竟一眼認出了它,只不過與先前不同的是,少女那雙眼睛再不是明亮如星,她蒼白著臉,「你將我的記憶,還予我了……」

  恍若做了一場冗長而破碎的夢,而這個夢,終究是醒了。

  「是,你召喚吾來,吾自當為你驅除種種苦難。」說著,白虎起身,只見白光晃過,那隻巨虎消失,原地依舊站著那個風度翩翩、長身玉立的白衫男子。

  他長發如瀑,衣衫如雪,五官精緻。只不過,他眼中不再是那冰冷的假笑,而是微微皺起眉來。他的額上儘是汗水,雙腕上的銀環猶自嗡鳴震動著。

  「多謝。」往昔那個愛笑的開朗少女似乎變了一個人一樣,她從地上爬起來,慢慢朝門外走去,「陸離,你的恩情,我來世再報。」

  「你還要去忘川麼?」

  初見的動作微微一頓,她扭過頭去看了陸離一眼,沒有回答,繼而又往前走去。

  「你還是要去尋死麼?」提高音調的再次質問。

  少女依舊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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