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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連骨灰盒也沒有備,只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捧起,放入那個潔白的瓷罐中。

  新舊兩色粉末混在一起,好似血肉交融,血脈相連。

  亦如當年,孩子在母親腹中,便只有她們二人,再無第三人相伴。

  所以經年後,她們依舊只要彼此,不容旁人插入。

  風過莽原,殘陽如血。

  蕭晏抱著骨灰盒,站在餘暉里。

  又開始無措起來,只四下張望,然後低頭看他的妻兒。

  要將她們安葬在哪呢?

  皇陵,大抵她們是不願去的。

  安西,又太遠,他實在捨不得。

  不惑之年的男人,在御座上已經坐了多年的君主,這一刻彷徨躊躇似一個無助的孩子。

  暮色餘暉里,他抱著她們回了宮。

  最後,放在寢殿書案上。

  他本想放在床榻上,又怕她們生氣。

  放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自己又不放心。

  便折中放在了書案上。

  同一室內,隔著一座屏風。

  可以看見身姿輪廓,可以聽到呼吸聲。

  夜色闌珊,燭影晃動。

  他坐在床榻畔,看那個雪白的瓷罐。

  不知看了多久,雙眼半張半闔,終於撐不住。

  遂自己解開衣襟。

  他的眉眼依舊溫柔,只是眸光有些渙散。

  喃喃道,「明日還有早朝,我先歇下了。」

  蕭晏這一躺下,第二日自然沒能起身。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

  莫說起來,他都不曾甦醒。

  天子染恙的事自也瞞不住,好在這宮城內外都是他自己的人,皇權亦穩,不曾有動亂。

  半月後的晚間,夜風微醺,他睜開了眼。

  彼時,蘇合侍奉在側。

  然見他醒來,並無多少意外和歡喜,眼中只是多出一抹悲憫和敬意。

  蕭晏昏迷的這段時日裡,並非昏死沒有意識。

  他昏昏沉沉想追隨她們而去,脈象弱的幾乎摸不到。但未幾,又會聚攏意識生出求生的欲望。

  蘇合同他知己半生,見證了他這一路掩藏在萬丈榮光之下,悲涼而隱秘的往過。

  來時路,不堪回首。

  往前走,是更冷。

  他湊在他耳畔輕聲慰他,「實在撐不住亦無妨,且為自己活一回,她們當還未走遠。」

  這樣的話,也就只有他敢說。

  御榻上的君王雙眼不曾睜開,淚水卻滑落下來,只感激頷首。

  可是,終究他還是選擇留在人間。

  人在世上生,必有責在身。

  他身上還擔著江山社稷。

  除此,還有另一樁事……他笑笑,未說。

  *

  翌日,蕭晏便重新出現在含光殿早朝,出現在勤政殿論政。

  帝王心思縝密,文韜武略,山河日趨安穩,民生逐漸改善。

  九重宮闕里的男人,一如往昔。

  上馬能征戰,握筆能閱政。

  當然,他在一個個深夜中的夢魘痙攣,蘇合走遍天下為他尋藥吊命,這些自無人會看到。

  群臣百官看到的是,帝心涼薄。

  當年那個受萬千榮寵的鎮國公主,死後經年,帝王從未再提起。

  雖是傷心了一陣,然公主皇陵未入,牌位未設。

  看如此模樣,分明一切如風散。

  如此,建安十三年,鎮國公主薨逝的第四年,終於有臣子再度提議,天子立後開後宮,綿延子嗣。

  這一年,蕭晏四十又三。

  雖風華尚在,威儀依舊。

  然眼角皺紋愈深,鬢邊霜華漸濃。

  他接了卷宗,沒有批覆,但從宗室子中擇出了一少年為儲君,與天下作交代。

  其乃先帝長子湘王之子。

  當年霍氏之亂,湘王夫婦雙雙死於其中,留下這麼一顆獨苗,由他照拂。

  早些年,蕭晏教導小葉子,亦教導他。

  原也擔得起「人中龍鳳」四字。

  少年入東宮,由蕭晏手把手傳授文治武功。

  又四年,建安十七年,太子及冠。由天子主婚,迎新婦立太子妃。

  同年,蕭晏避世沁園。

  除非有重大軍事政務,其他都不再理會。

  觀之兩年,太子夫妻和睦,綿延子嗣,年少有為,是為優秀的儲君。

  是故,建安十九年,小葉子離世的第十年,太子登基。

  蕭晏徹底退居二線,離開洛陽,前往安西。

  少年帝王領群臣皆勸,邊地多險惡,且留皇城安老。

  蕭晏搖頭,持少年手,「我等這日已經太久,來日無多,且容我去看看。」

  原也無人知曉,鎮國公主死後第二年,沐過人血,踏過白骨、不信鬼神的帝王,開始信佛、信輪迴,信因果。

  那年夢裡擇生,除了這千秋山河,原還有一處,需他活著去爭取。

  便是他的小公主,死前所念。

  求不入輪迴,不經往生,唯願保持完整魂魄越過越過他,陪她阿娘。

  她活著時,他縱是山河拱手亦不是她想要的。

  如今亡故,這麼點願望,他怎麼都要為她實現的。

  然高僧入宮闕,卻與他說,他妻子殺戮重,女兒及笄既亡,皆是無來世之人。

  沒有來生,他便給她們修一個。

  他乃帝王,且用這一生功績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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