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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如今金尊玉貴,但常人都有的東西,譬如安寧,天真,她早早便已經失去。

  她有的是隔三差五的午夜驚夢,是對母親日益瘋漲的思念,是如今自己能得溫飽然不能予母親一口飯食、不得反哺的愧疚。

  這些,蕭晏永遠也彌補不了。

  只是,蕭晏這樣說,她也不再問。

  只坐在菱花鏡前,看自己一張面容。

  歲月流逝,鏡中日益長開的容顏,眉宇間流轉的神韻,都無聲昭示著一個事實。

  那個被蕭晏以天子權勢掩蓋的事實。

  若說洛陽皇城裡,宗親權貴間,初時還對蕭晏改國號為「葉」,大肆冊封外姓女為公主,迎無名英雄入陵寢感到不可思議。

  然待見過鎮國公主那張臉,再想昔年秦王府那一段舊事,便已經基本確定。

  只是天子有心掩之,誰又敢逆鱗揭開。

  建安二年,承乾殿中的小公主七歲。

  當年枯黃的皮膚變得白皙,凹陷的兩頰開始豐盈,眉目間隱隱生出天家的威儀。

  她雖不能言,性子也冷,但脾氣不大,還是溫和的。

  只一點,明明長了一張欺霜賽雪的臉,櫻唇瓊鼻瑞鳳眼,眉宇硃砂風華瀲灩。

  但她不知從何時起,開始不愛照鏡子。

  極少看鏡中的自己。

  縱是宮人梳妝,她都半闔雙眼。

  大抵是從今歲春獵開始的。

  三月春獵,宗親權貴皆匯聚於驪山。

  同定北侯府的婚事告吹後,先帝為蕭晏定了另一門親,乃肅寧伯府的嫡幼女,沈六姑娘。道是等蕭晏平西歸來,便成婚。

  誰料,當年蕭晏三軍還未回洛陽,退婚的書信便先送到了肅寧伯府。

  然沈六愛慕蕭晏,轉眼四年過去,已是雙十年華,蹉跎至今未嫁。

  在這驪山之上,更是做起了糊塗事。

  當是看準了鎮國公主在帝心的分量,竟譴刺客行刺。

  姑娘家心腸不算惡毒,就是迂迴婉轉了些。

  原是在僻靜無人處,演練了無數遍。

  侍衛行刺公主,她捨身相救。

  箭上有毒,貴女不得動彈,如此留於御帳之中。

  恩情加時日長久,縱是百鍊鋼也能化作繞指柔。

  但沈六運氣不好,碰上那麼一對父女。

  刺客箭矢射來時,她原是頭一個拉過小公主,護在她身前。奈何那個自小習武的女童,手勁甚大,竟在她上前護她的一瞬,推開了她。

  小葉子一直記得,阿娘最大的心愿,就是她能夠長大成人。

  可是她也實在想阿娘。

  她渴望長大,又渴望見到阿娘。

  好幾次,她想去追母親,又怕真的追上了,惹她生氣,便只好繼續留在這人世。

  唯有這一次,多好的機會。

  她想這樣去尋阿娘,她便不會生氣了。

  因為,不是自己主動來的呀。

  可惜沒成,蕭晏救了她,那隻帶毒的箭偏了尺寸,從肩頭擦過。

  皮外傷,不是太厲害的毒。

  肅寧伯府削爵抄家,後來是被問斬還是流放?沈六姑娘是被充了官妓還是入了賤籍,小葉子不清楚也不關心。

  她關心的是,那日醫官給蕭晏退下衣衫,清毒上藥,她看見他的胸口,有一顆和她一模一樣的梅花痣。

  所以應該是從這個時候起,她想看鏡中人,只是越看越厭惡。

  *

  日光融融,四月微風和擺,小公主明眸善睞,髻上珍珠搖曳,足下步步生蓮。

  來勤政殿給蕭晏送藥。

  蕭晏本在同朝臣論政,一抬頭便看在被日光渡了一身的小姑娘,遂趕緊散會,去了偏殿暖閣歇息。

  月余前的那一箭,也不是一無是處。

  這之前,雖她也同自己一道用膳,讀書,但都窩在寢殿,從不踏出半步。從來都是他去看她。

  然自受傷後,小姑娘踏出了殿室,隔兩日便給他送藥。

  偶爾晚間,還會囑咐內侍監一句,「且小心伺候,陛下沐浴,傷口不可沾水。」

  蕭晏伸手欲要從她手中接過藥盞,不想被拒絕了。

  小葉子爬上榻,持著勺子舀起一口,輕輕吹過,然後餵給他。

  戰場上踩過白骨,朝堂上戰過群臣的男人,這一刻竟是提起了一顆心。

  又悲又喜。

  悲的是,阿照看不到了,他們的女兒是這般乖巧。

  喜的是,女兒終於開始主動愛他。

  其實,何論愛他。

  他所求所盼,不過是她能愛人,有愛人的能力。

  能夠脫去陰影,和尋常孩子一樣,生活於明光之下。

  小姑娘一勺一勺地為餵他,餵了一半,將碗盞推給他,揉著手腕比劃,「手酸啦。」

  蕭晏將白生生的細腕握在手掌間,自個仰頭飲下。

  用完藥,小葉子抽回手,指指他肩膀。

  「都快癒合了,不礙事。」

  「我看看。」她比劃道。

  其實還是疼的,蕭晏單手解開衣襟。

  小葉子輕嗤了聲,伸手幫他。

  衣襟鬆開兩寸,最先露出他胸口那顆梅花痣。

  小葉子目光落上去,蕭晏竟莫名生出一層懼意,幸虧她轉瞬挪到了傷口處。

  須臾,給他合上衣襟。

  合上了,她的手卻沒有伸回,指腹蹭在他那顆梅花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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