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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問我為何?」賢妃輕嘆道,「您說為何?」
「您再活著,孩子都要被你逼死了。您明明已經看見七郎大婚那日失了葉氏的模樣,卻還是對她百般下毒手?她是七郎的命啊,你可想過七郎……」
「為她 ……七郎盜了婀珠的骨灰……朕豈能容她!」蕭明溫扯著被子,面色紫脹。
「趙皇后本就不願與你同槨,你若不是這般執念,遂了皇后之願,今日何至於此?你口口聲聲真愛皇后,其實大抵愛她何處,你當比任何人都清楚!」
「妾身亦想明白了,按理您這樣一個亦是寒門出身受過苦痛方上了天子位的帝王,如何不能愛惜底層百姓,要這般不喜葉氏,借著葉氏宣洩對我的不滿?大抵是因為,你坐上那位置,根本也不是為了什麼家國天下,黎民蒼生。不過是為了您自個的利益欲望罷了。」
「你,為君無德,為父不慈。」
「我不能再讓你這般戕害孩子了,我也軟弱得夠久了,今生到底為止吧。」賢妃看著漸漸止了動靜的人,趁他還有聲息,只輕聲道,「你且放心去。你為帝王,死後自入帝陵,永遠的孤家寡人。」
「至於皇后,她的骨灰當日跌散在西郊碼頭,如今勉強斂了些。想她到底真心待過七郎幾年,妾身會幫她如願。將她們一家三口的都放在一起,送到揚州去。離你遠遠的。」
「你安心去吧,往後餘生,妾身會帶著孩子們好好過的。」
榻上人噴出最後一口血,終於散了最後一口氣,只是一雙眼睛卻始終不曾合上。
*
昌平三十年二月十二,天子蕭明溫崩逝。
因太子蕭晏尚且昏迷中,遂由湘王蕭暘暫理國政。
然國不可一日無君,有臣子提出,為保社稷安穩,由湘王直接繼位。然蕭暘當即拒絕,只道太子尚在,且品行貴重,他亦不會行此僭越之事。
是夜,葉照回到舊日府邸。
林方白和鍾如航尋到她,道是,「殿下曾留話,若他遇上不測,且由湘王繼位。」
二人遂拿出蕭晏手書交給葉照。
葉照坐在床榻,摸索著抓上榻上的手,低聲道,「去給湘王處理吧,他做任何決定殿下都不會有意見的。」
蕭暘沒有同意,他不良於行,而蕭晏說不定那日便醒來了。
縱是朝臣時有催促,他亦只道再等等。
自是等蕭晏的醒來。
無人不等著、盼著他的醒來。
可是他只是安靜地躺在榻上,半點反應都沒有。
葉照尚且有耐心,能夠抱著他,嗅到他的氣息,感受到他的體溫,她便已經很知足。
她獨自過了很多年,覺得此刻已經比她一人時,好多了。
她甚至向蘇合學了按揉推拿的手法,每日給蕭晏擦洗,推揉,讓日子儘量過的規律而充實。
白日裡,閒下的時辰,她會在院中練武。練出額頭上一層細細汗珠,然後握著他的手給自己拭汗。
小葉子便在一旁嘀咕,「殿下最愛乾淨,他給你擦完,我又得給他擦一遍。」
並無不妥的話,但葉照聞來卻有些生氣,「你為何不喚他,他是你阿耶。」
「他不醒,我就不喊。」小姑娘跺腳、堵著氣。
葉照默了默,衝著榻上人道,「聽到沒?」
自也無人應他。
她咬著唇瓣,將孩子抱在膝上,低斥,「活該。」
四月末的時候,慕小小順利誕下一個兒子。
滿月宴上,葉照將孩子抱在懷中哄逗。
小葉子告訴她,「小堂弟眼睛、鼻子長得像姨母,只有嘴巴一點點像姨夫。」
葉照輕哼,「這才對,不像某人沒一處隨我。」
小葉子今年六歲了,洛陽高門的人大都見過她。
凡見到她,都說同蕭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是夜,葉照靠在蕭晏懷中,給他講小侄子的模樣。
春去秋來,轉眼已是十月丹桂飄香。
這日,府中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陸晚意。
經大婚一事,府中諸人自不待見她,然葉照卻依禮接待了她。
她記得,那日江畔,蕭晏說已經同她兩清。既如此,上門便是客,斟一杯茶亦不是不可以。
陸晚意也沒有多言,只道是無意中得了一個偏方,或許對昏迷不醒的人有效,道是可以試試。
葉照含笑謝過,轉手交給了蘇合。
陸晚意道,「妾身能見一見殿下嗎?」
葉照默了默。
「妾身要回安西祖宅,想同殿下告個別。」
葉照將人引入內室。
陸晚意看了眼,拱手向榻上人叩拜,轉身想對葉照說些什麼。
說些什麼呢?亦覺無從說起。
半晌,她紅著眼道,「葉姐姐,你、生了好多白髮。」
葉照笑笑,「算我提前與他白首。」
秋去冬來,春又回。
轉眼又是一年。
昌平三十一三月,回紇犯境。
國無主君社稷不寧的話再度響起。
葉照入湘王府,跪請蕭暘登基。
「我來說這話,不是為了什麼蒼生社稷,只是為了我自己。」葉照對著蕭暘道,「師父,」江山這副擔子太重了。便是阿晏醒來,我亦不想他再承受,我想他陪我過些簡單的日子。且如今當口,確乃不可無國主,勞您承了這份辛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