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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絲竹伴奏,無伶人增色。
場中闊地清開,靜下。
只一張矮矮紫檀木圓凳至於中間,持琵琶的曲人蓮步姍姍而來。
琵琶聲聲,未成曲調先有情。
不見倩影先聞音。
「……這一霎,這青天不遂人間願,留奴家、在此淒淒又啞啞,北去南來幾朝暮、紅顏成白髮……」
青衣曲人踏入殿來,薄紗遮面,只露明眸。
半闕畢,屈身行禮,委身坐下。
撥弦轉調重開喉。
「莫驚怕,莫愁前路無知己,會有人、與爾西窗再閒話。莫驚怕至此無鄉、四海可為家……」
夜風徐徐吹入殿,她腰間半塊白玉龍紋環佩和聲起,叮噹作響。
皇親位上,葉照撐案起身。
然還未容她開口,便有人掙扎著欲站起來,卻又頹然跌回座上。
卻是又急又鈍,喚了聲「小小」。
冰弦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
懷抱琵琶的女子聞聲回眸,清風撩起她面上輕紗。
四目相視里,是錯失的青春年華,然眉宇涌動間,是不變的十年情意。
「明郎。」她喚那舊日稱呼。
殿中靜了一瞬。
這人既是霍亭安薦的,自有他先開了口。
道,「湘王殿下好曲目,府中收容天下名伶,難不成亦識得此女?」
湘王道,「識得。」
霍亭安道,「慕姑娘在寒舍三年,乃清倌人也,殿下愛才,既又是故交,想是緣分所致。若是不棄,且收了去,以供尊聽。」
這廂諸人算看明白了,這是霍侯在給湘王送人。
可是這霍侯何故要討好湘王,難道秦王不是更順手嗎?
明顯,這不對。
哪裡不對,蕭晏也說不上來。
但絕不該是送人這個舉措。
霍靖便罷了,霍亭安斷不至此。
蕭暘道,「此女,本王不收。」
此言一出,滿座勉力壓住譁然。
唯蕭明溫輕呼口氣,已經有一個兒子娶了個卑賤的江湖女,再來一個縱身妾室通房,但是秦樓楚館的出身,他亦是不願的。
卻聞蕭暘聲音再度響起,「本王迎之,迎娶為妻。」
他轉身低首道,「父皇,十年前兒臣江湖漂泊,得蒙慕姑娘所救,許了她終身。今日踐此諾。望父皇祝福之,兒臣叩謝。」
江湖漂泊。
昔許終身,一朝踐諾。
不是求恩准,是望祝福。
蕭暘從來少言又冷語,這朝是回宮數年來對蕭明溫說得最多的話。
卻又是三兩言兩堵住了蕭明溫想說出口的阻止。
他如何會江湖漂泊?又如何不良於行?
蕭明溫認命地點了點頭,「准奏。」
至此,滿座還不曾回神。須臾方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只接連恭賀之聲。
然還是有霍亭安再度開口,「慕姑娘,恭賀你雙喜臨門。」
還有一喜何處?
慕小小亦回神。
是的,明郎是意外之喜,她本只是為她的阿妹而來。
霍亭安道,「你且看看,那秦王妃可是你千辛萬苦要尋的妹妹?」
「阿姐!」葉照起身,含淚柔柔喚她。
已無需慕小小自己承認,便已說明了一切。
當真姐妹情深。
蕭晏已經感覺到迫近的危機,他不在意葉照的出身,也可給她另外一套身份。然今日,宗親當前,百官眼下,她的出身昭然若皆。
觀殿上,果然蕭明溫一張臉,已經冷如寒霜。
而他身側,楚王蕭昶正挑眉飲酒,一派自得。
宴終人散。
自是三三兩兩,悄聲閒話。
論的什麼,不言而喻。
離開昭陽殿時,霍靖目光始終凝在葉照身上。
然她與慕小小久別重逢,顯然已經來不及在意周遭的氛圍。
蕭暘亦是一心流連的慕小小身上,終日平靜的眼波,有了涌動。
唯有蕭晏,背脊陣陣發涼。
這夜,一行四人先去了湘王府。
慕小小自可與蕭暘促夜長談,然葉照實在耐不住,且想同她先聚首夜話一番。
然這話著話著,彼此便聽出了不對勁。
慕小小道是二月里被霍靖從百里沙漠待來了洛陽,後她趁著霍靖和應長思外出辦事逃脫,於長安城中被霍亭安所救,知他是朝中權貴,便想著是否能遇葉照重逢,如此留在了那處。
話至此處,慕小小方意識到,「恩人姓霍,他說他姓趙啊!他還為我尋回了玉佩。這玉佩當日被霍靖奪了去,正是因為他為我尋了回來,我才……」
「先不說了。」蕭晏多年的政治敏銳告訴他,要出事了。
慕小小今日於天子面前,眾目睽睽之下,當場同蕭暘定了多年之前的情,又同葉照相認姐妹之誼。一旦有事,這是將秦、湘兩處王府都算計進去了。
「讓阿姐上馬車,先去本王沁園住上兩日。」
「怎麼了?」葉照和蕭昶皆疑惑看他。
蕭晏太陽穴突突地跳,「快走,稍後同你們解釋。若無事自然最好,若……」
然,一行人正欲上馬車出發時,湘王府府門被叩響。
竟是大理寺攜同京兆尹,以及刑部,三司皆到了府門口。
縱是親王府邸,也架不住三司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