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頁
這節鋼琴課就這樣結束了。
平安跳上了狗卷荊的腿,主人的手卻沒有像平時那樣落下來,趴在鋼琴上一動不動。貓咪站起來去夠他的臉,狗卷荊勉強打起精神,抱住了貓咪,埋頭進它柔軟的肚皮中,聽著它的聲音在肚子裡迴轉轟隆。
「好難啊,平安。」
「喵~」
另一頭,遠在巴黎的蕭邦也聽說了李斯特的這堂課,他正想打電話給小荊的時候,莫扎特卻摁住了他。
「不可以,犯規了!」莫扎特一把奪過了他的手機:「我這次站李斯特那邊。」
「但是……」
「現在的小荊不是四歲的小荊啦,你不能再把他當做一個孩子來對待。而且李斯特也沒逼他高強度練琴,恰恰相反,我覺得他倒是選了一個好時機。」莫扎特說:「是時候要真正思考關於他和音樂的關係了——是走上職業鋼琴家這條充滿了坎坷未知和艱難的道路,還是重回普通人世界裡。」
蕭邦啞口無言。
他們一直以來都在盡力引導他往這邊走,然而到了這個岔口,莫扎特覺得人生的路還是要他自己選擇。
李斯特大概不會想到這一點。
鋼琴之王只想逼一逼學生,好讓他能自己更進一步。
「自己走和被別人推著走是兩碼事。」作為後者的代表,莫扎特非常有發言權,「我們一直都在做後者的事,但等他真的長大,回不了頭又後悔的時候,他一定會恨你的。」
蕭邦抿了抿唇。「你以前還不是這樣的態度。」
「因為現在我發現了,小荊在鋼琴職業道路上毫無規劃。」莫扎特回答:「就像比賽,你說讓他參加,他就上了,卻沒想過拿到什麼名次什麼獎之類的,就算是舉辦過了出道演奏會,他都一直沒有正視鋼琴職業的這個問題,看他對樂評人以及演奏會的態度就知道了。到現在都是你和他的經紀人推著他走的,偏偏他在日本的經紀人實際上就是他小夥伴,你又是這種性格。要不是還有個艾麗莎,我真懷疑他是不是能縮在高中過完著三年。」
「與鋼琴、音樂相伴終生,和走到台前承擔壓力和痛苦演奏創作——完全是兩碼事。音樂也好鋼琴也好,都有很多衍生職業,而鋼琴演奏家是其中最艱難的一條,就像獨木橋一樣,沒有覺悟他是過不去河的對岸的。」
「簡單來說,野心不足。」
蕭邦作為「野心不足的一員」,委婉表達意見:「也不是壞事吧?」
「我有時候覺得,你跟李斯特中和一下就差不多了。」莫扎特瞥了眼他:「我還沒說你呢,都是你帶壞頭。好不容易跨過了瓶頸期,怎麼就變成了個喝茶看花的老爺爺!你看看你這兩年的曲子產出數量?要不是你還記得給浪漫社供譜,早就得喝西北風了!」
莫扎特一路從狗卷荊數落到蕭邦:「柴可夫斯基那邊不是有一個樂曲創作徵集嗎?主題都是你喜歡的,你還愣著幹什麼,還不趕緊去寫了投稿!」
蕭邦都無語了。
莫扎特作為一個拖稿大王,居然有催人寫稿的一天。
「你沒打算投稿嗎?」
問到了點子上,莫扎特昂起腦袋,像只炫耀自己尾羽的孔雀,正愁沒機會展示他流光溢彩的尾巴。「我,已經寫完了!」
蕭邦大鵝吃驚地望著他,只見莫扎特拍出了一份完整的樂譜,再三確認……
是上次他錯過了投稿期的那份。
波蘭人的眼神逐漸淡定。
「你這是什麼意思呢!上面說了,未投稿未發表作品!」莫扎特不滿道:「我這份稿子就是!」
哦,真不愧是你,莫扎特。
蕭邦的眼神清清楚楚寫明白了一切,氣得莫扎特把他推了出門:「小荊的事情你別管,我會看好李斯特的。而且小屁孩最近玩得太開心,心都玩野了。」莫扎特哼哼:「就該讓李斯特給他緊緊皮。」
「這事蕭邦你絕對幹不了,就讓李斯特來當這個壞人吧。」
蕭邦:就是這樣才不放心!
「快去快去,再不去你的零花錢就沒了!」
蕭邦哭笑不得被莫扎特趕回家去了。
……
狗卷荊坐在樂譜面前,感覺自己心口像填進了一顆占滿水的棉花,摁一下就回彈不起來還會滴水的樣子。
這還是第一次。
他再次埋頭進平安的絨毛里。
蝴蝶翩翩起舞,落在了鋼琴之上,再次織繭。
第一次有這種情緒,第一次難以前進,仿佛站在了一座荒山底下,只有樹木叢生的荒野,找不到前進的道路。
就連方向都沒有。
用作曲家或者演奏家來形容李斯特都顯得過於低估他的才能了,他作為世界頂尖的鋼琴藝術家,自然能夠一耳朵就聽出狗卷荊最大的問題。
在他點出來之前,狗卷荊甚至完全沒有意識到。
——「我」在哪裡?
假如所有的曲子都是為了解答一個問題,那麼樂譜就是作曲家對於這個問題的回答,用各種各樣的音符組成樂句,用樂句交織成曲子,一首首回答。而演奏家就是拿到這份答案,將寫在紙上的答案變成現實中流傳的音樂。
但曲子不能寫盡作曲家的未盡之意,哪怕詳細如貝多芬的樂譜,這位音樂巨人仍然有很多洶湧的情感未能通過樂譜完全呈現,這時候就需要演奏家來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