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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卷荊從巴黎重新火回了日本,因為他前面的空白,因為他的外貌,因為他的低調……總之種種原因疊加,讓大眾更加好奇。
好奇也得不到一星半點更多的消息,這就像烈火當中加上了助燃物,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巴賽。
巴賽第三輪,也是決賽。在這一輪,十二個人都要彈奏指定曲目,著名法國作曲家聖·桑《g小調第二鋼琴協奏曲》,然後休息一個晚上,第二天公布前三名以及特殊獎。前三名必定在進入決賽的選手當中選出,但特殊獎的範圍囊括所有選手。
比賽前,組委會會提供鋼琴練習室,兩兩一間,亞當斯基主動要求,和狗卷荊分到了一起。
然後亞當斯基就發現自己的人緣好了很多。
在休息室里,蘇菲懷抱著歉意對亞當斯基道謝:「你和狗卷一起真的是太好了……怎麼說,我知道他很厲害,也真的不想和他一間琴房。」
亞當斯基:「會被牽著走對吧?」
法國小姐姐露出一個充滿贊同又不明說的笑容。
十二個人都彈一樣的協奏曲,每個人都必須彈出自己的特色和感覺才行,這個時候的練習,尤其是兩次和樂團配合的機會就顯得尤為珍貴,自然想要儘可能地減少他人對自己的影響。
狗卷荊這個時候就呆在他們背後的窗簾後面,等所有的人走後才從窗簾里走出來。
這是狗卷荊理解的禮貌。
亞當斯基驚訝地望著他從休息室里出來,也沒說多餘的話:「走吧,我們先去吃飯。只有三天的時間得抓緊練習了。」
「好。」
這也是一個溫柔的波蘭人。
……
蕭邦再次來到狗卷荊的房間時,他正逆著擼甚爾的毛。他站起來比一個小孩還高,結實的肌肉充滿攻擊性,像只小黑豹的貓咪卻趴在床上裝死。
他已經連續幾天都在狗卷荊出門的時候玩消失,今天晚上被狗卷荊抓住,只能縱容他這種更像玩鬧的懲罰遊戲。
蕭邦興致勃勃地加入其中,狗卷荊把貓放到他的腿上,自己坐到地毯上負責逆擼毛,波蘭人則順著擼平他。
幾個來回之後,黑貓甩手甩腳地跑了,活像爪子上粘了什麼髒東西甩不掉。
蕭邦哈哈哈笑出聲。
黑貓嫌棄的表情太明顯,一個嫌棄的貓貓頭就很好玩。
狗卷荊代替貓咪趴到了蕭邦的膝蓋上,蕭邦就從擼貓變成擼狗卷。
這一點,十年前十年後的小荊也沒多少變化。
「比賽開心嗎?」
大概只有滿懷老父親心態的老師,才能問出這樣的問題。
「……大概?」狗卷荊回答:「有開心的地方,也有不開心的地方。」
蕭邦:「比如?」
「大家的鋼琴都不一樣。不是彈奏的手法問題,是基於本身的社會、閱歷、視角,這些基礎建築帶來的差別會體現在曲子,太奇妙了,讓我好像看到了世界的很多面。」
鋼琴家輕撫他的頭髮,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龐威……是我們之中最明顯的。完全不同的人生軌跡讓他的鋼琴裡面充滿了憤怒和絕望,但是他還在掙扎。音樂的演奏截止到絕望的一刻,可是他在台上完全燒起來了。」
真正絕望的人是燒不起來的,只會留下一地的灰燼。
蕭邦被他的比喻逗笑。「沒想到你挺喜歡他的?我以為你會更喜歡亞當斯基。」
「龐威的鋼琴真的很獨特。我從來沒有接觸過這樣的鋼琴,激烈,矛盾……還有,不放棄。」
沒有經歷過的人絕對不會有那樣的琴聲。
狗卷荊說:「亞當斯基當然也很好,他的鋼琴裡面充滿了自己的聲音,戲劇化的轉折、幸運的拐點、起伏波瀾……」
「還有雨宮修平……」
「一之瀨海的鋼琴也很獨特……」
蕭邦耐心聽他說完每一個人。「這些都是開心的地方,還有不開心的地方呢?」
「我……」
像這樣的深度剖析,狗卷荊已經很久沒有做過了。
人越是長大越會隱藏真實的自己,有時候就連自己都找不到自我在哪裡。
無法面對的黑暗面、難以啟齒的羞恥。
所有陰暗的情緒。
當黑暗積累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咒靈就會從中爬出來。
「我有點羨慕,或許是嫉妒。」
嫉妒,人類七宗罪之一。
「有一次,僅僅是一次,我頭腦里閃過一個念頭,『如果像老師那樣彈奏,會輕鬆很多吧?』對不起,我知道這是不對的,但我無法控制。」
這個念頭在第二輪比賽的舞台上特別特別清晰。
看過別人的破繭,再看自己的時候,就會不由自主地開始著急。
尤其是他聽過浪漫社的成員大量作品,模仿對他來說很容易。
差那麼一點點。
無形的絲線勒住了他的手指,沒人知道狗卷荊曾經在懸崖邊上凝望深淵。
「我很高興聽到這些。」蕭邦繼續說:「嫉妒並不可怕,模仿也不可恥。」
「你這一刻的羞愧是你開始獨立和覺醒的證明,小荊。」
波蘭人彎腰抱住了他。「自己永遠都是最大的敵人。」
狗卷荊回抱蕭邦:「老師也是這樣嗎?」
「到現在為止,一直,大概永遠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