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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典走後,燕綏留在書房,也不讓掌燈,在圈椅里,在黑暗中,獨坐到拂曉,直到徐嘉式伴著晨曦而來,將他往懷裡攬,試圖把人打橫抱回臥房。

  「你回來了。」燕綏幾乎是在他伸手的同時出聲,嗓子有些沙啞。

  「陛下是一夜沒睡,還是我剛剛把你弄醒了?」徐嘉式半蹲在燕綏面前,掌心覆在燕綏膝頭。

  「朕……」燕綏想了想,「朕昨夜休息了的……」

  「說謊。」

  徐嘉式解下披風,然後除去堅硬的盔甲,時隔兩年,他再度穿上戎裝。只不過上次是內亂,此次是外患。這幾日他忙於為江州布防,一直住在軍營里,終於有機會回燕綏身邊。

  「陛下的手是涼的。仗不是兩三天能打完的,陛下如此操勞,身體怎麼受得住?再煩心也不能不休息。」

  燕綏垂眸:「景州丟了。」

  加急派去景州的人沒有任何回信,這正是一種訊號——

  景州真的淪陷了。

  「勝敗乃兵家常事。蠻夷好戰,所以草原多年分分合合總難統一,他們如今氣焰高漲,自以為統一草原和征戰中土並無分別,但終究是匹夫之勇,是成不了什麼氣候的。我會把景州奪回來,陛下的江山,寸土不讓!」

  燕綏搖頭:「朕痛心的不是這個。地方將士多年沒有實戰過,驟然開戰自然會措手不及,一時勝敗不算什麼,論軍備實力,再來幾個岱欽也不足為懼,朕明白的。但偏偏是景州,整個景州都成了烏雲寶音的了……嘉式,朕感覺自己這輩子像是個可悲的笑話……」

  兩人向來默契,話說到這份上,徐嘉式心中瞭然,嘆一聲氣:「陛下,不要多想,只要奪回來景州,將烏雲寶音挫骨揚灰,一切就都結束了,前塵往事都過去了。」

  「不,不會結束,過不去的。朕身上到底還是流著那個人陰險算計的血。」燕綏雙手掩面,「景州是他曾經的封地,蘇掖也是他委以重任的,蘇掖對烏雲寶音不戰而降,分明是他在多年前就計劃好的!」

  徐嘉式看著情緒失控的燕綏,內心絞痛:「陛下……」

  「朕敬重且愧對了二十年的父皇,竟是如此不堪!」燕綏泣淚如雨,言語哽咽,「他分明不愛母后,卻裝出用情至深的模樣,讓母后白白擔了那麼多年不堪其位的罵名。他追求長生,信奉妖道,也要扯上母后做幌子!連累母后身後也不得安寧!他還生生拆散了皇兄夫妻,難怪皇兄不讓皇嫂入太廟,髒!太髒了!寡廉鮮恥背德無倫之人不配與受害者一同享受香火!」

  燕綏說得乾嘔,徐嘉式心疼至極卻沒有打斷,只是默然遞水,替他撫背。

  這些情緒已經積壓在心中太久,再不發泄出來,陛下會受不了的。

  「他不喜歡朕,並不是因為朕害死了母后,而是因為朕的存在時時刻刻會提醒他自己是多麼虛弱卑劣之人。他怎麼會怪罪自己,更不可能懺悔,只會將罪過都推在朕身上!差一點,朕就要如他所願,一輩子羨慕帝後恩愛,一輩子懺悔自輕自賤了!分明,對不起母后,對不起燕家,對不起陳國的人是他自己!」

  「豈止不喜歡朕,連皇兄他也容不下。全天下哪會有慈愛的父親對兒子做出這種事!皇兄皇嫂分明那樣恩愛!皇兄對君父是那樣恭敬孝順!可他還不滿意!那場大亂,他想除掉的不止皇叔,還有皇兄!他想剷除任何可能和他敵對的勢力,讓對他的真面目一無所知的幼子上位!從前是淨芸,現在是烏雲寶音!他需要能為他的維持身後美名的兒子!千秋萬代歌功頌德的繼承人!皇兄和朕都是他虛情假意戲罷收場的棄子!做盡了無情無義的事,卻要冒充情種!他!他怎麼能如此卑鄙!」

  燕綏痛哭控訴,幾乎哭得要昏死過去。

  從前許多迷霧,以老王爺的死為代價,忽然之間全都清晰了。

  為什麼徐嘉式在京城並無根基,卻能拿到東宮令牌入宮靖難;為什麼皇兄臨死之前沒有半句提及父皇,而是喃喃念著母親;為什麼皇兄不讓淨芸即位,而是讓燕綏在徐嘉式扶持下登基;為什麼皇兄夫妻二人死後牌位分供兩地……包括,為什麼景州還未開戰就淪陷敵手。

  薛槐和蘇掖都是高宗一朝的重臣,他們太了解真實的高宗皇帝了——

  那是一個無情無義甚至可以狠心殘殺手足骨肉的人,生前唯權力至上,死後還想留下千古美名。

  知道真相的燕綏必然不會為高宗在史書上美飾,所以他不是「孝子」,不配繼續為君。高宗留下的「忠臣」便倒向烏雲寶音——他們知道那也是高宗的兒子,雖然現在身份是岱欽汗王,雖然如果事成說不清是陳國將草原併入版圖,還是草原侵吞陳國,但他們就是認定了新主。

  燕綏回望這一生,真是徹頭徹尾的傀儡,總是受到擺布。又如一文不值的廢物,所有人都厭棄。

  先是被生父當作醉心丹藥荒廢朝政的藉口,再是被識破生父算計的兄長故意設下圈套利用……兩者相爭身故,留下燕綏在人世彷徨。家人,至親,血濃於水……真是可笑。

  徐嘉式將周身顫抖的燕綏緊緊攬在懷裡:「就算全世界都拋棄陛下,都對陛下不忠,但我在,無論生死,我都與陛下同在,永不變心。」

  燕綏目光渙散:「可是朕怕,朕會變成他那樣的人……朕好怕……萬一朕變心了呢?萬一朕被權力沖昏頭腦,連至親也視做死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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