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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毒!我知道的!接生用的東西一定要乾淨!」胡來幾乎是跳了起來, 「等等——你要做剖腹手術!」

  裴良方沒時間答覆他, 握緊了手中薄如柳葉的刀片,反覆吐息平復心緒:「阿術,跟為師一同為陛下接生!」

  徐嘉式懷中一空,頹然失力跌坐在地,緊緊握住老周王的手,明明已經服過解藥,為何還如此嚴重!是不是該死的烏雲寶音耍詐?

  徐嘉式顧不上憤怒或是以理智分析,他滿心都是恐懼,比自己性命垂危更害怕,以至於聲音顫抖:「父親,大夫馬上就來了!」

  老周王強撐著要起身,徐嘉式趕忙攙扶:「父親,你不會有事的!我也中過這種毒,不會有事的!」

  老周王倚著徐嘉式,虛弱至極地站立:「我的身體我知道……今日原本我是想殺小皇帝的,是我活該……阿斂,沒關係的,你就要做父親了,不再需要父親了。」

  徐嘉式淚如雨下嘶吼:「不!父親!父親,你還要看著我的孩子長大,像養育我一樣教他們長大成人!」

  「可我沒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老周王看著徐嘉式,露出慈愛笑容,「我想不起來是怎麼養你長大了,你好像是突然就長成了這樣,長成了一個好男兒該有的模樣。我一生平庸,什麼也沒能教給你,只會釣魚,連釣魚那點本事都沒能傳給你……」

  「父親,別說了,大夫來了——」

  「沒用的,我快不行了。」老周王揮開匆忙趕來給自己把脈的大夫,緊緊抓住徐嘉式手,「我不要大夫!你也不要去找裴良方,不要打擾他,你要是叫他回來,我馬上自盡……阿斂,不要為難,不是你們的錯,是我看不開,一步錯步步錯,幾十年前該拼命的時候沒有拼命,如今想報仇也不能了,我大錯特錯……其實這個結局對我來說已經是最好的了,我放不下,也無顏獨活,活著的每一天都是折磨……這樣就很好,我很快就可以去見素旻了……」

  老周王渾濁的眼睛裡突然亮起微光,他伸手抓握虛空:「素旻,你還是那麼美,但我已經是糟老頭子了……素旻,帶我走吧,素旻……」

  徐嘉式能感受到懷中人生命漸漸流失,請來的大夫雖未把脈但已經搖頭。

  或許這世上只有裴良方能解毒救命,但世上只有一個裴良方。

  生死一線的天平上,一邊是愛人和兒女,一邊是父親,而徐嘉式橫在中間,茫然無力。

  活了三十歲,從屍山血海踏過,指點江山舉重若輕,而面對臨終的父親還是脆弱得像個孩子,淚水灌進耳朵里,徐嘉式像隔著一場大霧似地聽見父親說:「去池塘,釣魚,我要釣最好的魚,帶去給素旻熬魚湯……」

  王府的池塘,無論是京城還是江州,一年四季池邊永遠都放著漁具,以便主人隨時垂釣。

  池水尚未結冰,池邊垂柳青青,讓人恍惚還是春天,但嚴寒徹骨。

  徐嘉式顫抖著手向池塘中傾灑餌料,老王爺強撐著坐起身,用魚竿打他手背:「太多了,魚都餵飽了,不會咬鉤的……沒機會教你打窩了,也沒機會帶著孫兒一起釣魚了,可惜啊,從前沒想著寫一本書留下來……哈哈,我哪是會寫書的人,你也不愛讀書,這一點上還真像父子倆……」

  徐嘉式眼看著父親面色異常的紅潤,他見過高宗和仁宗臨死的模樣,知道這是迴光返照。

  他就要沒有父親了,而在幾個時辰前,他還在同父親置氣……而奄奄一息的父親為了讓他不要為難減輕內疚,以自盡為威脅不許他去找裴良方。

  「爹!」徐嘉式雙膝跪地,聲如泣血,向來挺直的腰背因強烈的痛苦而彎曲。

  老周王一手握竿一手輕撫徐嘉式脊背,虛弱地吐字:「都是要做父親的人了,不要哭……死對我來說其實是解脫,我窩囊了一輩子,今日下場都是我自作自受。不要為我難過……」

  老周王仰頭看半圓的月亮:「子時過了,十一月十一,重日,雙生子,這兩個孩子還真會挑日子……阿斂,你比我有福氣,兒女雙全。可惜啊,我不能教孩子們釣魚了,甚至還沒想到合適的名字。我是個失敗的父親,也是不稱職的爺爺,阿斂……」

  聽到父親呼喚,徐嘉式膝行上前,蒼老的大掌輕撫他臉龐:「給孩子起好名字,告訴我一聲……池裡是不是沒有放魚苗啊?怎麼釣不上來?我先睡會……回江州了,真好,落葉歸根……」

  老周王將魚竿交到徐嘉式手裡,聲音漸漸低下去,徐嘉式湊到他唇邊才能聽清說的是什麼。

  「把我和素旻合葬……葬在江州。」

  這是老周王徐勉留給兒子的最後一句話了。

  魚兒咬鉤,但握竿的人手中脫力,任由魚竿被拖拽沉塘。

  在這一瞬間,徐嘉式記起了自己將鳳印藏在何處——

  京城王府池底。

  除了魚,父親還能釣上各種沉底的東西。

  他當時想,某日和父親同釣,看著父親釣上鳳印,父親定會滿臉愕然,雖然自己什麼都釣不上,還是可以驕傲道:「父親,我們徐家的確是會出皇后的。」

  ……

  又開始落雪了。

  「父親!」

  可是不會再有回應了。

  徐嘉式跪地,抱著冰冷的屍體,很快被白雪覆蓋。

  燕紀將燕綏送進產房,找到了幾乎凍成雪人的徐嘉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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