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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綏進門來,並不抄書,只是遊走在士子們中間。大多數人並沒有注意到他與徐嘉式二人的存在,畢竟每月只有一日時間,各人都在奮筆疾書抄寫心愛的書籍。

  燕綏和徐嘉式默契地保持安靜,一路走來仿佛殿試巡考。

  天色漸晚,士子們陸陸續續歸還了書籍起身,燕綏聽其交談,得知原來饕餮閣還管當日三餐,只是分量並不充足,先到先得。

  燕綏對徐嘉式道:「聽說這黃杉公是位老饕,於飲食上尤其講究,家中飯菜恐怕比御膳也差不了多少。稍後要不要一起去蹭頓飯?」

  徐嘉式心下一震:「陛——燕公子要和這些寒門士子一起用膳?」

  燕綏挑眉:「不可以嗎?」

  「可以。」徐嘉式沉聲道,「只是臣……我沒有想到燕公子禮賢下士到如此境界。」

  燕綏淡淡一笑:「禮賢下士愛民敬生也是可以學的。不知道徐公子還記不記得騰驤四衛。那四位指揮使的名字實在有趣,朱秦尤許何呂施張。我曾問施張是否本名,他說是恩人賜予名姓。他們四人都是孤兒出身,從小在江州街頭混天過日,眼看著就要走入歧途,幸而經恩人指點從軍,才有如此造化。」

  徐嘉式記得四人,印象卻還是在江州時。

  原來,自己做了攝政王后提拔了他們做騰驤四衛指揮使麼?

  聽燕綏語氣,如今四人已是皇家心腹。小皇帝明知四人出身,也敢用,且重用。

  所以,自己和小皇帝並非外界所傳的不和吧?

  燕綏瞥見徐嘉式面色稍霽,緩步漫行,繼續道:「自從懷疑薛槐貪腐後,我便開始關注歷屆科考出身的官員,發現世家子弟幾乎占了進士的九成。寒門難出貴子,是因為寒門皆愚魯嗎?衛央和張典讓我明白,非也。薛槐臨死前,大罵我與母親,大抵因為我母親出身平民,在他眼裡便低人一等,所生之子也不配居於高位。我才意識到,門第之別猶如天塹,世家門檻高過寒門子弟苦讀以求翻越的龍門。寒門子弟並非愚鈍無才,而是來路坎坷。歷經風霜而破除萬難者,萬中或一,不將其收下任用,便是上位者的失職。這些道理,我是向你學的。」

  燕綏目光誠懇地看著徐嘉式,徐嘉式從那雙清潤的眸子裡看出自己的倒影。

  親其師,所以信其道。

  徐嘉式覺得不能簡單把自己和小皇帝的關係歸結為師徒,但又分明感受到一種君臣一心的志同道合感——

  曾經的自己和小皇帝,應當是君臣一心的。徐嘉式肯定。

  漸行至宅院深處,寂靜無聲,燕綏抬眼見遊廊盡頭闌干處坐著一人,一手執筆,一手握著饅頭。饅頭上沾了墨汁,但那人恍若不覺,還一口一口往嘴裡送,吃得滿嘴烏黑。

  燕綏放輕了腳步走上前,待那人抄完一頁才開口:「尊駕腹有詩書文墨,來日必然金榜題名。」

  那人抬頭,燕綏點了點唇角,他才後知後覺發現手裡的饅頭已經半黑了,低頭看了一陣,沒扔,幾大口全吞進了肚子裡,用袖子一擦嘴:「讓閣下見笑了。」

  雙方互相交換了姓名,燕綏自稱燕二,對方姓晏名隨舟:「言笑晏晏的晏。因與國姓同音,族老正商議是否略做改動。」

  燕綏道:「倒也不必避諱到如此程度。總不能讓飛入尋常百姓家的變成舊時王謝堂前鳥。」

  晏隨舟朗然笑出一口黑牙:「閣下年輕卻才思敏捷,在下佩服。」

  兩人出口便是詩文應和,徐嘉式完全插不進話,默然立在一旁,心想倒不如去同方館,至少烏雲寶音說不出這些酸詞。

  燕綏又聊了幾句,曉得晏隨舟是待考的舉子,今年會試不中並未返鄉,留在京城靠售賣字畫度日,夜間就歇在京郊城隍廟。

  燕綏注意到徐嘉式舒緩的眉頭又皺起來,便止住閒聊道:「天色已晚,晏兄何不與我等一同去用膳,聽說黃杉公家的飲食極好。」

  晏隨舟擺擺手:「《史鑑》還有十頁沒有抄完,我不想等到下月,就不去吃飯了。燕賢弟請自便。」說罷,繼續抄書,他又從懷中摸出一個干硬的饅頭,一邊咬著一邊謄寫,渾然忘我。

  燕綏沒有多做打擾,悄然離開了。

  再出來已經是過了饕餮閣放飯的時間,燕綏本也並不差這一頓飯,將張典委託轉交黃杉公的食譜給管家。又留了一張寫了「寶峰寺」三字的紙條,請管家交給最後離開的那位讀書人。

  管家接了食譜大喜,看燕綏氣質不俗,斟酌著道:「我家主人最愛珍饈,公子可有閒暇過府指點一二?我家主人必有重謝。」

  好大的膽子,要皇帝下廚?徐嘉式沉下臉,燕綏看他一眼,淺笑道:「倒也不說君子遠庖廚那些冠冕堂皇的話,我只為至親下廚,就不在黃杉公面前獻醜了。」

  管家見徐嘉式不是好招惹的,便收了食譜在懷中,禮數周到送了兩人出門。

  回了馬車上,徐嘉式問:「陛下有意讓晏隨舟去寶峰寺借住?」

  燕綏點頭:「雖說艱難困苦玉汝於成,磨礪並不都是壞事。到底讀書是勞心之事,去寶峰寺,至少三餐溫飽不受風雨。或許,免了食宿的後顧之憂,下一屆殿試朕便能和他再見了。」

  徐嘉式越發覺得燕綏是個明君。如此禮賢下士,縱觀古今也沒幾個帝王能做到。於陳國而言,有此君王是國之大幸。但徐嘉式心中並不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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