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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家裡常常挨打,飯做得不好吃要挨打,衣服洗得不乾淨也要挨打,她爸在外面務工,回家心情不好也要踹她兩腳。」

  「冬天的時候還看不出來,到了夏天穿短袖短褲的時候,就能看到她身上總是青一塊紫一塊,常年沒個好的時候。」

  「問她疼不疼,也搖頭說不疼。」

  「三年級的時候,有一天她到學校來上課,上著上著耳朵忽然流血。我當時嚇壞了,趕緊帶她到縣城的醫院去檢查,檢查結果出來,才發現她有輕微的腦震盪。」

  「後來回到學校,我問一個跟她做鄰居的同學,我才知道,她在家裡掃地的時候,不小心打碎了她爸爸一瓶要送給別人的酒。她爸爸一巴掌扇在她的腦袋上,把她扇暈過去。當時要不是鄰居攔著,她爸幾乎要把她打死。」

  「到了三年級下,她媽媽又生了一個男孩。家裡缺人幹活,她奶奶和她爸就不准她再上學了。」

  「原本她也是沒有機會上學的,那時候村里普及義務教育,琬盈才得到機會去學校。她媽媽生下弟弟,她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又被剝奪了。她爸和她奶奶要她在家裡帶弟弟,她那個時候九歲多,不到十歲,自己還是個小孩子,背上就背著個小男孩。」

  「我和校長到她家裡,想給她父母做工作。她媽媽那時候又懷孕了,嫌我們礙事兒,罵我們多管閒事兒。她爸是個混子,我們多去了兩次,後來再去,她爸就拿棍子打我們。」

  「琬盈剛開始還悄悄跟我說,想回學校上學。後來我被她爸推到地上,手臂骨折了,在醫院住了幾天。後來,我再上門,她就悄悄跟我說,陳老師,你以後別來了,我不想上學了。」

  「她悄悄塞給我一顆糖果,那糖果不知藏了多久,被她捂得熱熱的,塞到我手心裡,已經化軟了。」

  「她朝我笑,說,陳老師,我會永遠記得你。」

  陳惠雲一邊回憶一邊抹淚,「在那種地方,學校能給到的幫助其實很有限。後來我常去看琬盈,給她帶一些書本,勉勵她即使不去學校也要儘量地學習。每次去看她,她都背著小弟弟。見到我的時候,她總會笑,溫溫柔柔的,跟我說她最近又學了什麼。」

  「我看她給弟弟換尿布,那個動作比大人還要嫻熟。」

  「後來,我支教期滿,要離開洛雲村,很想把琬盈帶走。可她父母健在,我不可能把人家的孩子帶走,且我自己的能力也實在很有限。」

  「後來我每年都回洛雲村看琬盈,看到她一年一年長高,出落得亭亭玉立。她每次見到我都很開心,跟我說,她過得很好。我每次離開的時候會悄悄塞點錢給琬盈,她知道我丈夫生病需要花錢,每次都不肯收,只肯拿十幾二十塊的零錢。」

  「再後來,我丈夫過世,我身體也不好,日子過得也很艱難,漸漸的和琬盈也斷了聯繫。直到前幾年,我兒女都畢業工作了,我的日子才稍微好一點。」

  「幾年前,我又回過一趟洛雲村,卻沒有再見到琬盈。校長跟我說,琬盈逃走了。」

  謝凜抬頭看向陳惠雲。

  這個「逃」字用得太重,重到謝凜覺得喉嚨刺痛。

  陳惠雲說:「那是六年前,琬盈十六歲。那一年,她哥哥要結婚,想在城裡買房,但她父母拿不出錢來,就把主意打到了碗盈的身上。」

  「那個時候的琬盈已經很漂亮,她父母把琬盈賣了個好價錢,要她跟村里一戶有錢人家定親,收了人家二十萬的彩禮。」

  「琬盈逃走了。沒有人知道她逃去了哪裡,但是我和校長都覺得,逃了好啊,不管逃去哪裡,都比留在那個家裡好。」

  「前陣子,我在電視上看到琬盈,我才知道她做了明星。」說到這裡,陳惠雲看向謝凜,問道:「琬盈現在過得好嗎?她一路走到這裡來,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謝凜喉嚨刺痛,他點下頭,說:「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遍體鱗傷。但是……比過去好。」

  他終於知道琬盈為什麼那麼容易滿足,也終於知道她為什麼總是那么小心翼翼。

  因為她現在所擁有的,已經比過去好太多。她是那樣容易滿足的人,只要給她一點點,她就覺得足夠了。

  她也不會保護自己,因為從小沒有人教過她要怎麼保護自己,她從小到大,唯一學會的事情,是忍受。

  做過唯一勇敢的兩件事,是在十六歲差點被家人賣掉的時候選擇逃出來,在機緣巧合進入娛樂圈,差點被潛規則的時候,鼓起勇氣向謝凜尋求庇護。

  離開前,謝凜給陳惠雲留下了周琬盈的電話號碼和住址,說:「這是琬盈的電話,有空請到家裡來坐坐,她一定很想念您。」

  *

  回家的路上,謝凜沒有開車,他坐在後排,望著窗外。

  他有太多的情緒需要消化,有太多的心痛如鯁在喉。他甚至不太敢去回想陳惠雲說的那些話,他只在心裡默念一遍周琬盈的名字,就覺得心痛到呼吸不暢。

  周琬盈的人生,連名字都充滿了眼淚。

  回到家裡,是傍晚六點。

  謝凜打開門,聞到飯菜香。

  他關上門,走進客廳,看到廚房的玻璃門關著,周琬盈繫著圍裙在廚台前做晚飯。

  他盯著她背影看很久,眼底也情不自禁地閃過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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