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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客棧的樓梯上款步走下來一個人。

  約麼三十五六歲的年紀,正當壯年,卻帶著早生的華發。他問阿青,你決定了麼?阿青咬咬牙,垂首作揖,是的。

  是的,我決定了,尉遲先生。

  若是江玉樓也在場,他便會認得,那華發的男子,才是真正的猜心奪魂,尉遲縉。這幾個月,阿青走遍了大江南北,只為了搜尋他的下落,他想請他醫治桑千綠,彌補自己所犯的錯。起初,他記恨舊事,怎麼也不肯答應他的請求。甚至對他惡言相向,多番的奚落折磨他,使他受盡了平生從未有過的屈rǔ。後來,是他堅決的態度撼動了他,他開始心軟。

  但彼時。

  江玉樓在遠郊的雎鳩谷。他和他的敵人兇猛對峙。絲毫也不知道發生在別處的事qíng。有一個瞬間,山谷中的臘梅花瓣紛紛飄了起來。夾著一點細細的白雪。江玉樓恍惚覺得自己看見了桑千綠,她那麼焦急那麼憂心的奔跑而來。

  江玉樓的嘴角的泛起一絲欣慰的笑意。

  這一笑,便分了心。

  扇頭微略一偏,擦過對方的衣袖,卻是劃了空。而自己的咽喉,偏偏送到蛇芯般的劍尖上。劍鋒一橫。在脖頸處劃開一道殷紅的血口。

  血噴涌而出。

  江玉樓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可是他卻那麼分明的聽見了桑千綠嘶喊的聲音,玉樓,玉樓。他看到女子含著淚撲過來,攬著他,就像從前他在她的懷裡賞月飲酒。那姿勢,那溫度,熟悉,也真真切切。他吃力的張了張嘴,道,綠,你認得我了?

  認得。

  桑千綠狠狠的點頭。這時,阿青也跟過來了。江玉樓看到他,開始有一點相信這並非自己臨死前的幻覺,他問他,你治好她了?阿青點頭。在尉遲縉剛剛恢復桑千綠的記憶的時候,她便猛地衝出了屋子。那急迫的表qíng說明了一切。——縱然阿青和她有過一段相處,如朋友,更如戀人,可是,到底在她的心裡,始終也盛載著江玉樓,記憶恢復了,有關江玉樓的一切便躍然紙上,清晰無比。阿青想,他自己果然是淡下去了。

  然而。

  這依舊太遲。是弄巧成拙的諷刺。是啼笑皆非的結局。也許江玉樓曾經那麼那麼期待桑千綠能重新和他以戀人的身份相認,他們再度攜手把臂同游,彼此依賴,彼此照料,可是,在這一刻,他看到桑千綠的眼淚,他才知道,或許真是天意註定了他們總是要錯開,曾經有過的甜蜜溫存再也回不去,他寧可她還像昨天那樣,冷漠的對他,那樣,便不會為他的死傷心難過了。

  阿青又何嘗不是這樣想。

  本以為,千辛萬苦的找來了尉遲縉,修復了桑千綠的記憶,將她歸還江玉樓,便是成全一對有qíng人。自己的卑微的欺騙的生涯就此到頭。可誰知道江玉樓終也敵不過命運。

  他和她,誰也敵不過命運。

  桑千綠血淚盈襟。

  這世間最脆弱的水滴,一點一點漫開在蕭瑟的山谷,淹沒了江玉樓的呼吸,也淹沒了阿青所有的慚愧與憧憬。

  後來。一切都恢復原狀。

  桑千綠常常覺得,在周遭熙來攘往的人流里,隱藏著江玉樓熟悉的身影。她想,也許在將來的某天,他還會跟從前一樣,帶著奇蹟,活生生的站到她面前。

  那時,她再不會冷落他。

  她開始學著江玉樓的樣子在扇面題詩,無論是曉風殘月的柳郎中,還是大江東去的蘇學士,一首首詩,一闕闕詞,她駕輕就熟。她亦很少再為其中的零落悲愴而落淚。那眼睛仿佛裝了一層銅牆鐵壁,再不會輕易的就哭成殷紅。

  也許江玉樓從一開始就錯了,他擔心她的軟弱,卻不知道她骨子裡仍是堅韌。摘洗記憶,根本多此一舉。

  她可以不哭,不痛,安靜的將他保留。然後等待傷口結痂。

  就好比——阿青——他再也沒有在桑千綠的面前出現。但他卻總是在暗處偷偷的守護她,或在她遇見危險的時候,不露痕跡的幫她一把。她的容顏在他的記憶里開花。她的安危是他此生僅有的牽掛。哪怕隔得再遠,再遠——

  他心滿意足。無悔無怨。(完)

  四、【十二濯香令之chuī魂笛】

  楔子

  江湖中,一直都不乏奇珍異寶。譬如,熾焰神珠能解百毒,淨水楊枝可使枯骨生ròu,絳仙舍利可通經脈,養氣血,令服用者增加數十年的功力。而這些,卻在近半年的時間裡,紛紛失了竊。原本以擁有此等寶物而自居的,門派,扼腕憤怒,卻又無可奈何。

  所以。

  紅袖嘍那日便來了客人。只不過,並非江湖中人,而是普通的商戶。那戶人家姓留,來的是留家的老夫人。老夫人說她的丈夫患了罕見的惡疾,急需九尾靈芝保命。而九尾靈芝在洛陽雨垢山莊,山莊的主人在多年前受過留老爺的恩惠,便答應贈靈芝以報恩。

  所以。

  劉老夫人到紅袖樓,便是要雇一名保鏢,隨同留府的管家一起前往雨垢山莊。將九尾靈芝安然地帶回揚州。

  一切都極低調,極秘密。

  【風月清】

  動身的日期,定在八月初三。卯時。

  晨光微霽。

  昔瑤慣了早到,落幽亭畔,空空dàngdàng,尚且沒有人影。她便掏出腰間的短笛,幽幽的chuī奏起來。短笛是她的武器。她可以chuī奏出清揚婉約的曲調沁人心脾,也可以chuī奏出錐心刺耳的魔音,使聽者頭疼yù裂生不如死。

  因而,紅袖樓的清韻小主宋昔瑤,便有了致命的武器——

  chuī魂笛。

  chuī笛秋山風月清,誰家巧作斷腸聲。

  風飄律呂相和切,月傍關山幾處明。

  冷不防,背後窸窣的腳步聲傳來,伴隨著一聲朗朗的清吟。昔瑤便收了笛,心想,必是約定的留府那位管家來了罷。管家大多是老態龍鍾唯唯諾諾的模樣,只不過,這一個,聽聲音,卻似風華正茂的年紀呢。

  她微微一笑,轉身的同時,以調侃的語氣說道,留管家只顧借鑑前人的jīng詞妙句,卻何你我眼下這所處的意境不甚相符呢。

  呢字的餘音,仿若飄渺的緞帶,還纏繞在舌尖沒有走遠,卻突然,怔住了。

  昔瑤那麼清晰的看到前方施施然步來的男子,約麼二十六七歲的年紀,一身白衣,瀟灑倜儻,微笑的神態淡定而優雅。

  可是。

  可是他怎麼是留府的管家富曲呢?他分明是白鷺原啊。五年錢在蜀中一帶頗有名氣的玉面神捕白鷺原。傳聞他悄無聲息的退隱江湖,甚至有人說他已經死了,但如今,他卻出現在這裡,拿著留府的令牌向昔瑤證明他的身份——

  留府的管家,富曲。

  此時,白鷺原再淡定,眉眼間也是輕輕地動dàng,怔忪道,好久不見了。沒有想到,紅袖樓派來的人會是你。

  我也沒有想到,我還能再遇到你。昔瑤咬牙切齒說道,溫柔的神色,瞬間變得剛硬冷凝。這讓白鷺原覺得尷尬。稍低了頭,問,你還在恨我?

  恨。

  一個字,重重地從唇齒間砸出來。如有千斤。

  昔瑤怎能不恨呢?當年,父親本是當地受人敬重的教書先生,機緣巧合,認識了白鷺原,彼此引為知己,忘年相jiāo。但後來的一場變故,白鷺原認定了父親便是殺死胡家小姐的兇手,他將父親送入官府的大牢,而父親則因此羞憤不已,寧可已死謝清白。

  昔瑤認定父親是無罪的。

  父親那樣慈眉善目的謙謙君子,怎會殺人?而且,還說是垂涎胡家小姐的美色,因jian未遂。想想這些,昔瑤的拳頭似要將短笛捏碎。

  昔瑤雖然好奇,白鷺原為何隱姓埋名退出江湖,而只到普通的商府做管家,但她卻偏不開口詢問,好像對方的事qíng自己一點也沒有興趣知道。白鷺原則始終保持低沉的臉色,他實則也有很多的話想和昔瑤說,但是,對方拒他於千里之外的表qíng讓他難以啟齒。他猶豫了半響,索xing緘口不言。

  【葵嫣釀】

  有時候,白鷺原會讚美昔瑤的笛音。——她知道那不過是他想緩解彼此氣氛的尷尬。但是,再公式,再虛假,也還是會dàng漾。

  夜闌人靜時,她便倚窗chuī奏。

  每一個音節,都是悵然。

  從揚州至洛陽。他們日夜兼程。總算是安然到達了魚垢山莊。那山莊只是江湖眾多門派里毫不起眼的一個。陳設與裝潢,也是單調普通。他們表明身份後,由家僕領著,在大堂里坐了片刻,便聽見一聲朗笑。

  兩位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了。李某已經命人準備了gān淨的廂房,且留兩位在此多住些時日,好讓李某略盡地主之誼。

  人未至,聲卻先到。

  然後大門外便矯捷地跨進一個人來。中等身材,衣著整齊。年過而立,面上有些微虬髯。那便是莊主李雲雷。

  當夜,他們留宿魚垢山莊。翌日清晨,昔瑤便以留老爺急等靈芝續命為由,謝絕了李雲雷熱qíng的挽留,帶著九尾靈芝,離開了洛陽。

  馬不停蹄。

  濺得塵土四she,有些犀利的bào躁哦的味道。

  經過一處山澗的時候,白鷺原勒了韁繩,喚道,昔瑤,奔走了大半日,何妨稍作歇息,縱然你不累,哪馬兒也未必能支撐太久。昔瑤聽罷,面色一沉,迴轉頭,白鷺原已經栓了馬,在山澗旁悠然地坐了下來。她便冷聲道,你竟是毫不關心留老爺的病況麼?

  生死有命。白鷺原似笑非笑道。

  可是誰又知道,昔瑤也並非真的那樣急於完成任務,或者是真的心系什麼留老爺的安危,她只不過想儘早的結束了這一切,好讓她和白鷺原之間不再有牽連。這些時日的朝夕相對,仿若一種折磨,分明是她恨了多年的一個人,可還是讓她覺得暖心,她無所適從,每每聽到他說話的聲音,看他談笑的表qíng,他的關懷,誇讚,所有的所有,就好像在周圍生出泥濘的大沼澤,使她越陷越深,越深,便越不知道應該如何來處理彼此的關係。

  真是,相見不如懷念。

  不如痛恨。

  昔瑤即惱怒,且倉皇。她扔下一句冰冷的話。勒轉了馬頭,兩腿輕輕一夾,疲憊的瘦馬再度奔跑起來。山澗旁的白鷺原眼神突然變得有些異樣,他站起了身,左腳踏上馬鐙,就在那個時候,他聽到前方傳來一陣痛苦的呻吟。

  是昔瑤——

  白鷺原焦急地策馬追過去,只見昔瑤已從馬背上掉落,滾進路邊的灌木叢,面色蒼白,嘴唇青紫,兩手捂著胸口,渾身痙攣。

  後來發生的事qíng,昔瑤記不清楚了。只知道她在郊野的驛站里醒過來,白鷺原就靠在chuáng邊,微微打著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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