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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越來越暗。閃電伴著雷鳴。若衾站在湖邊,風掀起她粉色的衣襟。遠遠的有船隻靠過來,搖櫓的人昂首挺胸。

  他問,姑娘,要渡江嗎?

  若衾覺得那聲音太熟悉,連容貌身段也似曾相識。她便想起沈滄海手裡攤著鵝卵石的樣子,想起他曾說,倘若在這裡有這樣一塊石頭,那麼,在我所屬的那個地方,也必然有同樣一塊石頭。可是,這兩塊石頭能夠因此而等同嗎?.

  若衾微微的笑了,很禮貌的拒絕了船家的邀請。儘管如此她還是忍不住想要看清楚船家的模樣,她張大了眼睛,仿佛有黑色的霧氣自水面而升起。

  暗了。

  模糊了。

  天地閉合。一切消失不見。(完)

  三、【十二濯香令之淚闌gān】

  {花團錦簇}

  紫陌炎氛歇,青苹晚chuī浮。

  亂竹搖疏影,縈池織細流。

  括蒼山的風景,便是以筆墨相題,以詩詞唱詠,依舊形容不夠。桑千綠因而忍不住想,如果江玉樓也在這裡,他會如何呢?

  他輕搖摺扇,俊逸瀟灑,將絲絲美景都收在含笑的眼眸里?他閉目安神,天為遮地為氈,伴皓月繁星同眠?他也許還會偷偷的拿走她最後一塊沒有題字的手絹,用他隨身攜帶的袖珍筆墨,洋洋灑灑的寫滿前人的錦詞妙語。

  想到這裡,桑千綠幽幽的蹙了眉,凝神間,瑩亮的雙眸立刻就蓄滿了淚。

  ——題扇書生江玉樓。在江湖中以摺扇做武器,能將招式耍得出神入化。生平最大的喜好,就是像頑劣的孩童一般,在別人的扇面題幾句狂糙。可他自己的扇子,卻白淨得連一滴墨汁也沒有。

  然而此時。

  江玉樓卻早已死在敵人的陷阱里。死時的一幕,即便現在,桑千綠只要一想起來,依然涕淚漣漣。

  她愛哭。那眼睛仿佛是滔滔江流,最難停息。以前,江玉樓說她是水做的,她便笑,軟綿綿的纏上去,道,我若是水,就將你圍得死死的,你怎麼都游不出我的五指山。

  江玉樓開懷大笑,直道,正合我意,正合我意。

  那時候他們qíng深意濃,羨煞了旁人。只是有一陣子江玉樓的qíng緒變得低落,常常兀自哀嘆,桑千綠問他,他卻避重就輕,只道,得罪的人多,也許遲早會被仇家算計。他說,綠,倘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會不會忘記我?

  不會。

  桑千綠斬釘截鐵。可是這竟然不是江玉樓想要的答案。江玉樓知道,桑千綠那樣多愁善感的個xing,若是愛了,便要記一輩子,那樣只會是一種煎熬。他害怕看見她流淚,珍珠粒子撲簌簌的一落下來,就像石頭砸進他的心裡。

  他希望她忘記他。

  桑千綠的qíng緒忽而低落。腳步越來越鈍重,茫茫括蒼山,也不知前路會通向何處。這裡真的住著傳說中的猜心奪魂尉遲縉麼?

  桑千綠下意識的緊了緊後背的包袱。

  近年來,江湖中盛傳,括蒼山的神秘隱士,能夠以獨特的藏藥和秘術,摘取人的所有或部分記憶。罕有人見過這位隱士的真面目,只曉得他複姓尉遲,單名一個縉字。常在括蒼山仙雲頂一帶出沒。桑千綠不相信這傳言,可是沒想到自己此番卻接到任務,要將一個藍色的錦盒親手送jiāo給尉遲縉。她行走在雲霧繚繞的山巔,有一種混沌的茫然。

  這時,遠處的疏影橫斜,透出幽幽的橘huáng色燈光來。

  桑千綠頓時醒了神,直奔而去。那裡竟是別有dòng天。在芳菲沒落的五月天,開滿枝椏的全是最飽滿的瀲灩桃花。

  花團錦簇似朝霞。

  有人嗎?桑千綠試探著問。橘huáng色的燈光是從桃林對面的小屋裡飄出來的。桑千綠一步步靠近,疊滄劍一直斜倚在面前,是高度戒備的狀態。

  突然,門開了,電光火石間she出一道青灰的影。

  桑千綠提氣縱身,那影子便從腳底溜過,端端的落在一棵桃樹的頂上。那竟是一名男子。約麼二十三四歲的年紀,眉目俊朗非凡,卻帶著肅殺的表qíng。他一看女子手中寒光凜凜的寶劍,便皺了眉,道:你是紅袖樓詠絮小主桑千綠?

  正是。

  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為何要告訴你?桑千綠正想這樣說的時候,突然只覺得兩眼一陣昏花,桃樹頂的人霎時分開了七八個幻影。她雙腿一軟,栽倒在地。

  桃林是有機關的。擅自闖入者,往往在毫無意識的qíng況下吸入了安魂香,因而就像困到極至了,倒地而睡。碰上這樣的qíng況,男子總是將倒霉的傢伙像麵團一樣扔進迷蹤林,由得他們轉迷宮自己找出路。可是,這一次,就在桑千綠倒地之時,她的包袱鬆開了,藍色的錦盒掉出來。

  盒子裡只有一封信。

  白紙黑字,再尋常不過。

  男子輕輕的躍下來,站在那裡,看了信,然後用一種居高臨下的淡然姿態注視著昏睡的女子。好一陣過後,他彎腰,將女子抱回了自己的小屋。

  {花朝月夜}

  芷姜糙,截魂香。滿滿的桌案,擱著許多新奇古怪的玩意。桑千綠安靜的躺著,男子拿了一道符,緩緩的走到chuáng邊。

  落手的時候,男子又看了一眼那個藍色的錦盒。

  然後,低著頭,垂下眼瞼。

  那一夜的chūn風異常寒冷,chuī得男子兩肩瑟縮,他站在桃林,嗅著一鼻撲朔的芬芳。也不知道是幾時,屋子裡的桑千綠醒過來了,走到他的背後。問他,你是誰?

  男子道,尉遲縉。

  哦。桑千綠滿不在乎的應了一聲,沒有半點驚愕。仿佛從來沒有聽聞那個關於隱士的傳說。她狠狠的搖了搖頭,道,我為何會在這裡?

  她喃喃道,我是誰?

  一切果然如尉遲縉所料。桑千綠忘了自己的姓名身份,忘了自己為什麼會在括蒼山,仿佛在瞬間變成一張白紙。

  但是,這並非尉遲縉的本意。

  他因此深深自責。他原本要摘走的,只是桑千綠的一小段記憶,可是剛才,步驟出了差錯,他將她人生里三分之二的記憶都抹掉了。怪只怪自己學藝未jīng,尚不能將猜心奪魂之術熟練的運用,結果才出了這樣的紕漏。

  他看著眼前目光茫然的女子,在她的眸子裡隱約透著恐懼和驚惶。他感到心豁然一疼,可是即便他將他所知道的統統告訴桑千綠,那也是少得可憐的訊息。桑千綠甚至不知道紅袖樓,不知道樓主沈蒼顥,以及曾經跟自己並肩作戰的六位女子。她們在江湖中皆有響亮的名號,而桑千綠自己,因為不但武藝超群,還頗jīng通詩詞,有出眾的才qíng,因而便稱了詠絮小主。

  詠絮,源於東晉才女謝道韞的典故。後世以詠絮來形容女子詩才橫溢。可如今,桑千綠卻恍恍的將重點只落在絮字身上,認為,絮便是柳絮,是飄搖無依坎坷命薄的同音,她站在絢爛的桃花底冷不防好一陣惆悵,堪堪的,又紅了眼眶。

  那幾日,桑千綠都留在桃林,尉遲縉苦苦思索,希望能挽回自己犯下的錯,但卻不見進展。他也沒有將事qíng的前因後果都告訴桑千綠,害怕她知道是他洗去了她的記憶,會怨責他。他滿心歉疚的對桑千綠加倍的好,一改初時的驕傲狂放。

  括蒼山是烈獄門的所在。

  當今江湖勢力最龐大的兩大邪教,一是生鬼淵,另一個就是烈獄門。早些年紅袖樓因為接了棘手的活兒,跟烈獄門鬧得很僵,而桑千綠更是殺了不少烈獄門的弟子,如今也不知道烈獄門是如何獲悉,知道桑千綠在仙雲頂一帶出沒,便集結了一批黑衣使者來尋她。

  五月末。

  桃花凋謝得極快,三兩日的工夫,粉色的殘萼就落了滿地。桑千綠踩著薄脆的小屍骨,仔細的端詳疊滄劍,然後試著將劍舞起來——她連自己的武功也忘了八成——咣當一聲,劍卻落在地上。只聽背後傳來呼呼的風響,桑千綠回頭看,一群黑衣肅殺的劍客已將桃林的入口團團圍住。

  尉遲縉聞聲出來。

  頓時,面色鐵青,道:桑姑娘,你過來。桑千綠像溫馴的綿羊,怯生生的躲到尉遲縉背後,她感到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恐慌。仿佛是一隻兔子遇到了圍攻她的豺láng。她的眸子閃閃爍爍又要開始流淚,尉遲縉適時的握了握她的手,道,別怕,我會保護你。

  說罷——

  黑衣使者們蜂擁而來。

  尉遲縉雖然是慷慨偉岸,也坦dàng瀟灑,可是,到底寡不敵眾,還要照看一個像八歲小孩一樣胡亂逃竄的少女,他怎能不落下風。

  幸而桃林中設置了安魂香。

  漸漸的,烈獄門的人感覺頭昏眼花,逐個栽倒下去。尉遲縉便看準了時機,拉著桑千綠一鼓作氣的跑出了桃林。

  跑出了仙雲頂。

  直到括蒼山腳的農舍廢墟。尉遲縉坐下來,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桑千綠看著他,覺得他臉色蒼白冷汗涔涔,似極為不妥,正要開口問,卻見他眼皮一沉,昏厥過去。桑千綠這才發現他的後背有刀傷,很深很長的口子,血ròu模糊。

  從此,桑千綠便記得,尉遲縉是她的救命恩人,而自己亦連累他丟了那處隱居之所——他們後來偷偷的回了桃林,竹籬和木屋都被燒了jīng光,連最無辜的桃樹,也統統被連根拔起。烈獄門還在不死心的搜索括蒼山,企圖追尋桑千綠和尉遲縉的下落。

  尉遲縉便說,要送桑千綠安全的回揚州,回到紅袖樓。

  桑千綠聽罷,心中一陣暖熱,也是難得的皺眉沒有擰出淚水來,而是溫柔的笑了。

  括蒼山離揚州並不遠。

  可是,只需要兩日就能完成的路途,他們卻仿佛拉長了,用了十日來走。這十日,沿途邂逅的都是江南娟秀旖旎的風光,或踏馬山前,或泛舟湖上,或是城鎮的繁華,或是鄉野的淳樸,他們就像閒來雲遊的旅客,走走停停。

  到了揚州附近。一個純樸的小鎮。

  恰逢廟會。

  熙熙攘攘的人流,偶爾就像海的波làng翻湧過來,桑千綠體纖骨弱,冷不防被撞得踉蹌。這時尉遲縉便出手扶她一把,穩穩的握緊了她,再張開臂彎將她圈在身側,猶如呵護蹣跚學步的幼童。桑千綠禁不住臉紅,低頭嬌憨的模樣惹得尉遲縉心猿意馬,止不住的要多看她幾眼。

  那一日,逗留得遲了,他們便在小鎮的客棧落腳。

  桑千綠和衣而眠,卻在朦朧間聽得一個低沉黯啞的男音,道:花朝月夜動chūn心,誰忍相思今不見。桑千綠莫名的醒了,下了chuáng,推開門,卻見灰衣素袍的男子站在走廊上,直直的望定了她,那愁得化不開的眉眼幾乎要擰成一個點。

  綠。男子輕喚。

  桑千綠愕然。你是誰?

  男子面容頓時僵硬。你不認得我了麼?他說,我是玉樓,江玉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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