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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陽。

  吉祥客棧。

  在二樓臨街的位置。

  薛如珩總算找到慕容天晴。她看到他,自己高高在上的戀人。神態舉止,一如往常的輕鬆愉悅。只是,她也看到了她不願意看到的,在那張桌子的另一個方位,慕容天晴的對面,端正坐著,同他舉杯暢飲的男子,居然,是宋翌。

  當日在傾城花坊,兩名刺客,慕容天晴用了掩飾自己容貌的人皮面具,但宋翌卻狂妄的luǒ著一張臉,那模樣,薛如珩記得。尤其這一刻,印象深得猶如烙鐵打進自己的眼裡。

  她不顧一切衝上樓去。

  “你為什麼和他在一起?”

  慕容天晴先聞聲,後見人,吃驚不小:“如珩,你怎麼來了?”

  “告訴我,當日在傾城花坊,行刺大長和國使者的刺客,一個是他,而另一個,就是你,對不對?”薛如珩指著宋翌,bī人的目光卻落在慕容天晴身上。宋翌極不禮貌的打量著薛如珩,語氣頗為嘲諷:“慕容兄弟,好好的和這位姑娘解釋吧,老哥我先走一步了。”

  慕容天晴也不看他,望著薛如珩,問:“你為何會這樣說?”

  薛如珩冷笑:“不是我說的,是竇耕煙說的。”

  “耕,耕煙……”慕容天晴的臉色驟變,站起來,頗為嚴厲的問:“你在哪裡遇見她?”

  “為什麼不否認?為什麼沒有別的話跟我講?”薛如珩搖著頭,退兩步,清冽的淚水亦退出眼眶,在臉上留下的,都是蜿蜒的傷。

  慕容天晴緘了口,重新坐下,然後一杯接著一杯的,自斟自飲。那已經不是品酒,更像是澆愁,狠狠的澆愁。薛如珩離開客棧,他亦無心阻攔。

  眼睜睜看著她走。

  在這個江湖,有很多人以為,正邪之分太重要。

  而他們,皆屬此類。

  洛陽的街市很繁華。洛陽的牡丹開著凜冽的花。薛如珩在洛陽城,一個人,悵然若失的,從此處,到彼處,好像一具被放gān靈魂的殼。她不知道能去哪裡。要去哪裡。

  淚眼闌珊時,夜已幕。

  洛水河上飄來一盞接一盞的蓮花燈,燈座上燭光熒熒。薛如珩想起初識慕容天晴,他帶她放河燈,告訴她,一切的煩惱都會如水而逝,她便在那一瞬間,愛上這英俊挺拔的男子,愛上他溫暖親切的笑容。可是,景物依稀似舊年呵,這人,這心,卻模糊了,看不清,也握不住了。

  “荷葉生時chūn恨生,荷葉枯時秋恨成,深知身在qíng長在,悵望江頭江水聲。”

  彼時,竟然有男子踏歌而來。

  近得面前,借月光燭光與粼粼的水光,方辨認清楚,來人正是慕容天晴。

  “如珩。”他輕聲喚她:“對不起。”

  薛如珩怔忡,一時語塞。

  慕容天晴又說道:“你走之後,我考慮得很清楚,不管我的身份是什麼,你之於我,始終那麼重要。如珩。”

  沒有女子能抗拒心上人的甜言蜜語。

  而事實上,薛如珩徘徊在洛陽城,所猶豫的,也不過是這樣一個問題。她已經不止一次說給自己聽,他是天衣教的人,他也是自己愛的人,孰輕孰重,有什麼原諒不原諒。

  只有心軟不心軟。

  慕容天晴端凝著淚人兒一般楚楚動人的少女,溫熱的唇,輕盈的掠過她飽滿的額頭,至鼻尖,兩頰,下顎,粉頸……

  好像要將心臟也一併吞沒了。

  簡陋的客棧,是他們略去儀式的新房。再多的風光,也不比一刻chūn宵,風月無疆。慕容天晴說,我不會辜負你,一定。

  一定。

  只是,在暗處盤旋了徹夜的嘆息,迂迴著,自己想將它熄滅,可,辦不到。

  第十五章qíng痴

  qíng痴(1)

  端木景灝對耕煙說,我喜歡你。我喜歡你,你到底明白不明白。

  耕煙僵了。不如如何是好。

  他們原本在路邊小憩,耕煙拿了水壺,到溪邊取水,端木景灝尾隨她,冷不防的,說出這個淤積在心裡太久的秘密。

  也許,是白矜雲讓他嫉妒,讓他覺得恐慌。他見不得,耕煙對他那麼好,那麼關心體貼,儘管他是一名傷者,但自己卻已經不能理智的將他僅僅看做耕煙的普通朋友。

  也許,是委屈太久。

  他說:“耕煙,我想讓你跟我回降龍城,不是玩,不是居住那麼簡單。是因為,我想你做我的皇后。”

  在這層砂紙沒有捅破以前,耕煙諸多的疑慮,都可以假裝懵懂,不予處置。如今,說破了,她自知無處迴避。她覺得自己似乎已經不可以只用尋找故友這麼簡單的理由來搪塞他了。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吞吐了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象樣的話,最後,索xing灰頭土臉的跑開,跑回白矜雲身邊,勉qiáng的擠了一個笑容,說,我們上路吧。

  心跳從那一刻開始就沒有再坦然過。

  夜裡,山間破廟。誰和誰,各自輾轉難以睡眠。不是更深露重。是風月愁濃。

  好不容易,漸漸的感覺到一絲睡意。耕煙閉了眼睛,卻猛地感覺有什麼很刺眼的光亮,似火堆一樣燃起。她和白矜雲都坐起來。只見破廟的一角,凜冽的紅光圍住端木景灝發抖的身體,那qíng形,和此前在客棧的那次,一模一樣。

  耕煙尖叫起來:“怎麼會這樣?白大哥,他的病又犯了,你快想想辦法。”說著,想要靠近去。但端木景灝卻一改往常的溫馴,大聲吼著:“我不要你管。”

  先是手腳亂舞,然後跌跌撞撞站了起來,向門外衝去。

  那種固執,憤怒,甚至決絕,似在抗議著耕煙白日裡對他的拒絕。耕煙顧不得許多,一邊喊著端木景灝的名字,一邊沿著紅光的方向追去。白矜雲亦是著急,施展輕功,卻怎料觸發體內並未完全回復的真氣,昏厥過去。

  耕煙也不知道在樹林裡繞了多久,直到連紅光的末梢也尋不到。四圍靜得可怕,黑暗似一張網,鋪天蓋地。她蹲下來,嚶嚶的哭,口裡一直喃喃的喊著端木景灝,然後反覆說,對不起,對不起。最後,哭累了,靠著冰涼的石頭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睡了不多久,被一股暖意驚醒。

  耕煙發覺自己竟然躺在一張硬邦邦的chuáng鋪上,蓋了鵝huáng色繡牡丹的絲棉被子,有少女正在為她擦拭面上的淤痕,chuáng邊上,還坐了一個半百的老人,用一種探究的又極具威嚴的眼神看著她。她倏地坐起來。問:“我這是在哪裡?”

  老人捋了捋花白的須,緩緩答道:“降龍城。”

  qíng痴(2)

  老人是端木景灝的父親,亦即退位的老皇帝。並無特別彰顯身份的裝扮,只衣著稍微華麗。鬢角的白髮,讓他整個人看上去和藹了不少。他說到自己的兒子,言談間充滿憂慮。

  他說:“景灝是為了你才離開降龍城的。”

  耕煙說:“我知道。”

  他說:“景灝一定沒有告訴你,他在外界的時間越長,對自身,就越危險。因為我們的生存,都是以降龍城這塊靈氣之地為依託,離開了它,好比一根被連根拔起的樹,是活不長的。”

  “你是他的父親,你可以把他留在這裡的。”

  老人嘆氣,繼而訕笑道:“我這個父親,怎比得上他一段dàng氣迴腸的愛qíng。”

  耕煙頓覺尷尬:“那他,現在何處?”

  “他會回來的,只要你在這裡,他就一定會回來。”說罷,起身yù走。耕煙掀開被子跳下chuáng來,問他:“你這話什麼意思?你要把我囚禁在這裡?”

  但老人不再搭理她。她追出門,除了看見曲折的迴廊,什麼人影也沒有了。一下子,像枯萎的花。因為不是沒有領教過這裡如迷宮一樣的地形,更何況她壓根不知道離開降龍城的那些通道究竟在哪裡。是以對方連派人看守也不必,就已經料定她無法逃去。或許,惟一的希望,都只在端木景灝的身上了。

  惶惶不可終日。

  第六天,聽說,聖上回來了。

  耕煙趕忙朝著端木景灝的住處跑。這些天她在皇宮裡游來dàng去,對這裡的地形,多多少少有了粗略的掌握。

  還在書房外,隔得很遠,便聽見端木景灝說話的聲音。但那聲音並不愉快,甚至還帶有憤怒的意味。他大約是在責備自己的父親,未取得他的同意,擅自將耕煙捉回來,他說這樣的做法對自己也是一種羞rǔ。他的父親問他,倘若始終不能打動耕煙,是否就要連這個皇位都不要,連萬千的族人都不要了,陪一個普通的女子在外顛簸,淪為俗人。

  端木景灝說,是。

  耕煙不明白什麼叫淪為俗人,因為此前端木景灝的父親告訴她的,其實有誇大的成分。端木景灝離開降龍城,其後果不至於會死,但他會失去他高貴的龍族血統,失去他超乎尋常的靈力,變為一個普通人。自然,也就沒有資格做統領龍族的王。他兩次身體散發紅光,那種痛苦,就是先兆。還有樹林遇險的那次。那刺耳的聲音,也是他的父親以龍族特有的傳音術召他回去。但他始終堅持,他不對耕煙講出實qíng,就是不想耕煙bī他離開,他希望能多一點的機會留下來,便能多一點機會得到耕煙的感動或者垂愛。只是,他越發不能控制自己的qíng緒,以及內心的失衡。得知消息以後他風塵僕僕的趕回來,對於父親此舉,甚為不恥。因而同父親爭吵,爭得面紅耳赤。

  那些話,耕煙統統聽到。

  端木景灝說,我會陪在她身邊,直到她愛上我為止。不管發生什麼。不管皇位。不管生死。但惟獨不要這巧取豪奪。

  耕煙默默的,轉身退去。

  她感動於端木景灝的真摯,坦dàng,可是她更清楚自己的內心,究竟想去,還是想留。夜涼如水時,她問他:“你能放我走麼?”

  端木景灝說:“能。並且,我要和你一起走。”

  耕煙搖頭:“不。你不該這樣輕率。你的身份太特殊了。”

  少年的眼裡有熄滅的火焰,濕漉漉的,掛著淒楚與彷徨。耕煙輕聲說道:“我來和你講一個故事吧。在很遠的地方,另外一個從前,有一個女孩,愛上了一個男孩。她曾經天真的以為,可以憑藉自己的愛與關心,將男孩打動,能夠讓他在某一天徹底愛上她。但那些日子,只有她一個人在愛的日子,很苦,很苦。後來,他們失散了,儘管她很用心的欺騙自己,說一定會找到他,可是,茫茫人海,她知道,這或許就是盡頭,是上天安排的一場鬧劇,他和她,其實並沒有相愛的緣分。景灝。我告訴你,是不希望你重複我的角色。像從前的我,那麼悽苦。我很清楚,我不會愛上你,所以請你也不要再為我làng費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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