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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人是誰?研究所沒有轉移的人?還是當初江行知帶的那支小隊裡的一員?

  羅山一邊唏噓著,一邊緩慢靠近。

  通過透明的液體,他可以清晰地看見這個人的臉。他雙眼緊閉,身上的皮膚因為長久的浸泡而又白又軟,仿佛一捏就爛。但即便如此,羅山還是看得出來,這人樣貌應該不差。

  他圍著圓柱體走著,結果腳下一個不注意,被不知道什麼東西絆了一跤。

  「什麼東西?」

  羅山蹲下身,抬眼一看——竟是一條管道。

  不對,細看去,又不像管道了,而是粗長的宛如傳輸線一樣的東西。它的一端連接著圓柱的底面,一端……連接著液體裡的那個人。

  真的是連接在人身上!

  羅山嚇了一跳。

  這是誰做的?把人當畜生一樣關在裡面就算了,還如此折辱他!

  四處一看,才發現這些傳輸線不止一根,整個空間裡,明里暗裡到處都是。有的在圓柱體裡面,似乎把那個人的腳纏住了;有的在空間後方的一些儀器上面,但更多纏繞的地方,是在天花板。

  由於圓柱體上接地面,下連天花板,於是很多條傳輸線都鑲嵌在牆內,像極了某種人體組織。

  所有的傳輸線方向和位置,都圍繞著浸泡在液體裡的那個人。再加上裡面泛著和熵一樣顏色的光,羅山看著看著,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他回過頭,朝身後的二人大喊:「兩位!裡面那個人可能是個嚮導,這些傳輸線很可能是用來捕捉傳精神觸網的。」

  邊說著,羅山邊四處觀望,像是想搜尋什麼:「如果這裡真的是場的中心點的話,熵的迅速擴散與增量,或許就是因為這個人……不,這個設備。我想試試看能不能把這個玻璃給砸了……」

  「我來。」許久沒出聲的江別秋突然走上前來。

  「哎,好。」

  羅山頭也沒回,思忖著想去找個棍棒之類的東西遞給江別秋,找了許久也沒看見趁手的。他站了起來,打算去另一邊看看,就聽見身後猛地響起一陣沉悶的聲響。

  「咚——」

  是江別秋在砸玻璃。

  羅山驚了,想去攔:「江教授!那玻璃應該不是普通材質,你直接用手會受傷的!」

  看見江別秋充耳不聞的模樣,羅山急得不行。但江別秋動作幅度很大,一拳又一拳帶著他獨有的瘋勁,屢次讓想上前的羅山退了回來。

  勸解不成,羅山想到方覺。

  奇怪的是,江別秋都發瘋這麼久了,也沒見方覺攔著。羅山心裡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他總覺得是自己粗神經又錯過了什麼事。

  於是這一回,他沒再出聲,只小心翼翼地看向方覺。

  果不其然,方覺的表情也不對勁。

  他那雙常年波瀾不驚的眼,看向江別秋方向的時候,罕見地露出一種無法言說的悲來。這悲是淡的,淺的,但卻極易讓人跟著一起難過。

  羅山又去看江別秋。

  如此距離,江別秋的眼周也泛起一圈的紅。

  一拳又一拳,好像他知道這圓柱形的玻璃無法被他的拳頭打碎一樣。他只是單純地在鈍擊聲中,默默地宣洩著情緒。

  巨型圓柱體紋絲不動,反倒是裡面的液體隨著震動不斷冒氣更多的氣泡。晃蕩中,浸泡在裡面的那個嚮導因為力道微微轉了個方向,正停止在羅山面前。

  這一碰面,羅山那鋼筋般的腦筋才終於開了竅。

  由於長年浸泡,那張臉雖然保存完好,但免不了輕微的腫脹。最開始,羅山根本沒有往那方面去想,直到他看見江別秋的態度。

  這張臉,跟江別秋何其相似。

  ——這……這不是第一嚮導江行知嗎?!

  他不認識江行知,至少,在他的印象里,江行知不該是這麼年輕,所以他才沒能第一時間認出來!

  *

  他的父親像一隻沒有尊嚴的動物,浸泡在液體之中。

  江別秋想。

  事實上,這是江別秋第一次見他生物學上的父親。他曾經幻想過很多次見面的場景,是生是死,是白骨還是黃土一抔,是全須全尾地活著還是跟白露一樣死無全屍……獨獨沒想到是這一種。

  最開始他根本邁不開步子。

  暖色的光來自這根巨型圓柱裡面,上下兩個頂各有一圈光環,將江行知的身體籠罩在其中。液體成分不明,但有漂浮力,江行知偶爾能隨著流動而上下晃動著肢體。

  ……就像活著一樣。

  他還活著嗎?

  他被做成了什麼?標本?實驗樣品?還是說,這間埋藏在地底的研究室,就是江別秋最後的葬身之冢?

  江別秋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憤怒,所有複雜的情緒都無法在此時呈現在他的臉上,於是他只能無休止地揮著拳頭。

  他不說,他曾經做過一個夢。

  在注射破曉時,最難捱的那段時間,江別秋靠做夢逃避現實。

  所有關於愛意的存在,在江別秋腦中都是虛幻的、抽象的。可在那晚,他夢到了江行知。

  夢裡的他笑得很溫柔,一如影像里,說愛他的那個人一樣。甚至在最後夢即將醒來的時候,江行知還試圖張開手臂擁抱他。

  只不過夢來不及繼續做。

  不該是這樣的,不應該是這樣的!至少……至少這個曾經的第一嚮導不該這麼毫無尊嚴地死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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